王同誌也顧不得珍惜旗袍了,趴在鐵柵欄上,向杜洛克喊著:“攔住汽車,別讓它開走!”
盼盼不懂得什麼叫官報私仇,更不了解這兩個搭救她出來的人,將會落入什麼樣險惡的處境,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喊著:“翠翠姐,阿坯哥!快點上車……”
杜洛克悟到了什麼,“原來是這樣!”趕緊叫跟他來的人,去堵住汽車。沒料到翠翠大聲叫著:“姐夫,別管我們,快開車走——”
夜深人靜,翠翠的叫聲,隨著疾駛而去的汽車,很快消失了。小人物的聲音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此時此刻,在盼盼心裏,要比那些空洞的豪言壯語,虛偽的道德文章,不知強大多少倍。大人物不見得肯多幫助別人,小人物也不見得肯少幫助別人。當她從開車的姐夫口裏獲悉,因為揭發了盜賣國寶案,得罪了老少兩代老K,如今落在他們手裏,不知會有什麼苦果子吃的時候,盼盼讓姐夫把車拐回去,“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和他們說理去!”
姐夫搖搖頭:“這又何苦呢?盼盼,你不是辜負了他們,白給你花這份力氣。大家還在新房等著你呢!”這位在市委開了一輩子車的司機,對於領導層之間的複雜微妙關係,彼此的矛盾糾葛所形成的親疏遠近,以及感情上的愛仇恩怨,心裏自然有一本賬的。他歎了口氣:“再說,你去有什麼用呢?他們要是算計上誰,早晚跑不脫他們的手心。二雙他們爹媽怎樣?死得多冤哪!至今一筆糊塗賬。盼盼,盼盼,有的人,你看他掛的共產黨牌子,可行出事,半點共產黨氣味也聞不到。”
“那翠翠姐他們怎麼辦?”
“我琢磨著,世道也不全屬於他們的,到底不同一點了,是不?”
盼盼扭頭,從車後窗望出去,那些四合院,一片黑暗,已經什麼也看不出了。
世上有這樣的婚禮麼?簡直是莫裏哀的喜劇。
當婚禮主持人老喬宣布新郎新娘行三鞠躬禮的時候,男儐相一米九〇的大馬,象三級跳由處長到局長,很可能進入市委的硬派小生,象抓一隻小雞似的,把發明家推到屋子中央。女儐相露露,我們S市赫赫有名的黃花魚科科長,也把盼盼挾持過來。一邊在她耳邊細語:“臉上放快活些,別愁翠翠、阿坯他們,怕什麼,毛毛說得對,‘有我們大夥,看誰敢咬卵!’放心,不是老K一跺腳,S市直晃蕩的時候,即使那時候,也有真正的共產黨員和他們作鬥爭的。”
毛毛知道她倆在談到她,作了個鬼臉,逗得新娘笑了。喬老爺用他當年演過《日出》裏黑三的腔調,高喊一鞠躬,話未落音,隻聽那張底下安裝的“啊!朋友”的魔椅,平白無故地呼嘯出銳利的警報聲,使人聯想起二次世界大戰中的空襲。大家正莫名其妙著,門開了,進來的老局長,果真帶著莫裏哀喜劇裏那種發覺自己受騙被愚弄的爵爺模樣。氣得他老人家竟帶來一把紅色消防用大板斧,怒發衝冠,砍死幾口才甘心似的。他一把扯住了盼盼,大聲吼著:“沒經我的同意,這婚姻是無效的!”
看來,阿輝的“啊!朋友”還真夠朋友,隻要在它功率範圍裏,一出現危急情況準能報警。當警報再次響起的時候,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往門外看,老爺子正在狂轟濫炸,還能有什麼敵機光臨?
大家先看到那件古香緞旗袍,以為是什麼貴賓,等進到屋裏,燈光照亮了她的臉。“哦!王同誌。你?你來幹什麼?”
王同誌在廝殺以後,還卷進了將不法分子扭送到派出所的行列,對民警們進行“從重從快還不夠”的教育,非讓人家改變“清官難斷家務事”的觀點,把阿坯、翠翠拘留起來。講得舌幹口燥,那幾個值班民警,硬是不願受理。並一再提醒她,現在是法製社會,不是過去說揪誰就揪誰,說銬誰就銬誰的時代了。他們倆(警察指著緊緊偎依在一起的教父和翠翠)鋸窗戶鐵柵欄是不對,而涉及到婚姻自由,衝出封建禮教的樊籠,應該得到法律保護。
杜洛克臉都氣白了,說了半天,民警還沒弄清楚誰犯法,誰逃跑,他不得不用標準北京話講:“這兩個不是逃跑的,那逃跑的,現在正在新房裏行結婚大典咧!”正是這句話,提醒了王同誌,才急如星火趕來,爬上六層樓,氣喘籲籲,嗓子裏都冒煙了,一屁股坐在那張她也十分熟悉的太師椅上。
她自己沒想到,可這屋裏除了老局長外,大家全明白是怎麼回事,王同誌突然娓娓不停地開講起來。危樓人誰不記得毛毛她媽,我們已經歸天的居民組長範大媽,年輕時裝神弄鬼鬧狐仙附體的往事呢?坐在椅子上的王同誌,著了魔似的向老局長吐露愛情了。
轟炸機也怔住了,停在半空裏傾聽。
“我琢磨來琢磨去,整個S市全部鰥居的廳局級幹部——我選擇愛人當然不能低於這一檔次——經過篩選,也隻有您是最適當的物色對象。我不想對你隱瞞,最初,你唯一有競爭力的條件,隻是兒女少,沒有那麼多象吸你血的虱子、蟣子般的後代。年齡當然是不可考慮的了,隻好從錢和權上找足補齊。孟子講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比較現實,錢權二字,有一即可。錢有錢威,權有權勢,過去兩者好象是不可兌換的,現在兩者有通用的趨勢。今天,經過我實地調查和觀察,證實了一句古語——不知道你愛聽不愛聽,但我非說出來不可——那就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看到你家裏,簡直象硬木家具商場,再看到你和杜書記那份莫逆之交,那種默契的心領神會的關係。哦!我決定了,我嫁給你,馬上拍板成交!”這時,她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阿輝身上:“對不起,我決不會讓你占了我的上風!現在,我宣布,我和我們市原水產局長,現任S市家具研究會會長的結婚儀式,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