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給二雙爸爸開過車的老實人點頭稱是。不過,他有些擔心,“翠翠,你有把握偷出一個大活人麼?剛才老局長可是把我們罵個狗血噴頭呢!”
教父伸過手來,拍拍他的肩膀:“姐夫,隻要你悄悄地把車開到他家,剩下你就沒事了。”
要不是這倆口子和老局長多次進行過硬木家具交易,怕也不會這樣熟門熟路,掌握住這套比杜書記要遜色得多的四合院裏的一切。
老局長如今也嚐到經商樂趣了,“文革”抄家時三文不值兩文購進的硬木家具,如今都是論斤論兩地按重量出手。然後再通過以搗騰為生的阿坯這幫二道販子,到窮鄉僻壤去搜羅。賤進貴出,也頗有點賺頭。加上他內行識貨,上品收藏,次貨出手,屋子裏快塞得滿滿的了。
盼盼不止一次抗議:“爸爸,我一回家,有象是進了故宮的感覺。”
“哦——”老局長正中下懷:“正是我夢寐以求。”也隻有這個時候,他那被稱為灶王爺的臉上,有一點多雲轉晴跡象。
此刻,正當翠翠隔著鐵欄杆的窗戶,和盼盼取得聯係的時候,老局長以難得的興致給阿輝的前妻、穿著古香緞旗袍的王同誌講家具經。
啊!看來王同誌有點慌了手腳。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的前夫竟比她先走一步,居然結束了單身生活。所以她從我這兒得到消息後,先回宿舍換了這套出國服裝,再趕到老局長家的四合院,將接親的姐妹倆轟走以後,就象歐·亨利的《忙碌經紀人的浪漫史》的主人公那樣,準備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要不然,她才不會在這古色古香的家具中間,有功夫聽講明清家具的特點和經濟價值呢。老局長搞了一輩子水產,至今連王魚和黃魚,烏賊與槍烏賊分不清,淡水魚草青鰱鱅不認識,卻對舊家具有著精湛的研究。二雙爸爸健在時,多少次敲他警鍾:“不要玩物喪誌啊!”其實這位主管書記還不如把他調到信托商行去呢!但他是局長,當不好也得當下去。而現在,王同誌能耐住性子聽下去,也因為他是個局級幹部。
早些時候,有人給她介紹過這位局長,王同誌晃晃腦袋作罷,主要因為他已不在位上,而且年齡相差太大。也許可取的是他隻有一個女兒,早晚要嫁出去,但手中失去權力,與普通老百姓無異,嫁給他太不劃算了。這個棄政從商的女人,當然要考慮經濟效益,結婚也不能例外。一個特殊情況使她不得不重新把這老頭子,放置在心頭那台天平上衡量,決不能讓該死的發明家,那個灰鬼搶了先去。而她越聽越津津有味,越不打算馬上離開,甚至不經邀請,坐在電視機前看武打片的另一重要原因,在她眼前,滿屋子的家具,都變成了一捆一捆的鈔票。
她想起那回硬拉著外國老板,來參觀老局長珍藏家具的情景來了。
這位洋人倒可能是個中國通,漢話說得很溜,一口京片子倒不去說他了。對於舊中國的小腳、辮子有強烈興趣。當他獲得允許,在那具專供抽鴉片用的煙榻上躺一躺,雖未吸上幾口,也象過足了癮。老局長連吹帶唬,誆外國人說,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曾在這榻上吸過阿芙蓉的。洋老板大概忘了東印度公司何時大舉向中國輸入煙土,屈指一算,這精心縷刻的煙榻,竟比他本國曆史還長,連忙滾下榻來,肅立起敬,差點跪倒膜拜。
這情景多少有點象有些作家,一聽到卡夫卡、福克納、馬爾克斯,馬上立正,持筆致敬一樣,都是崇拜過甚的結果。
王同誌恍然大悟,也無心看屏幕上打得一塌糊塗的雙方,誰忠誰奸。誰好誰壞?反正她知道,誰是勝利者,理就在誰一方。現在,這客廳裏的勝家,就是老局長了。因為她已經清清楚楚,看出來捆捆鈔票中是美元、英鎊和馬克了。
真得感謝這部血肉橫飛的武打片,教父來得及用鋼鋸條截斷焊在窗外的鐵柵欄,他一麵從容地鋸著,一麵還開玩笑:“盼盼,都怪翠翠當年私奔,如今做父母都象防賊似的防著女兒。你沒聽說,咱們那位杜書記,把錢都存到外國銀行裏去了。”
翠翠說:“有幾個象二雙爹媽那樣,把存款全交了黨費。那怕象你爸買硬木家具存起來,也是錢呢!”
“快點吧!武打片快完了!”盼盼催著。
“馬上就完,新娘子!”教父幹這類勾當,非止一次,卓有把握地說。
坐在司機座上的姐夫,見他動作敏捷,手藝嫻熟,不由得欽佩:“阿坯,你真行,我從來不敢違反交通規則,見了警察心裏還直打哆嗦。”
“我算老幾?姐夫,那些撬國家門,溜國家鎖的大頭頭,才叫本事,警察見他還打敬禮呢!”
翠翠命令著:“別廢話,快幹吧!”
在客廳裏,電視連續武打片確實快告一段落了。因為每當結束時,老局長照例要發表一通感慨:“象話嗎?盡演這類東西,有什麼教育意義?動刀動棒,我看對青少年是精神汙染。”緊接著也是老一套的指責:“這些新上來的同誌,也真抓不住正點子。”然後又自言自語,因為盼盼不願和他扯談這類話題,隻要一開頭,就沒完沒了。“不行啊!還是水平不高嘛,我們當政那時候……”
“現在是算了不說,說了不算,朝令夕改,毫無章法嘛!”王同誌並不是隨意附和,她也懷念她在清查辦或運動辦那一言九鼎的時期,如今還有誰那樣忌憚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