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雁翎(1 / 3)

第一場雪在—個夜間翩然而至,均勻地覆蓋了冬天的樹木、麥田和房屋。天氣卻並不很冷,因為這場雪來得太早了。大雪在天亮之前就停住了,但早晨的時候依然是天色晦暗。

大概是在太陽應該升起的時刻,從寧靜的村口裏走出了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他叫黎明。黎明一走出村口就放慢了步子,一會兒望望遠處的麥田,—會兒望望村後自雪皚皚的山嶺,他還不時地凝神仰望著天空,似乎在尋找和諦聽什麼。他穿著一身顯得過大的黑棉衣,臉色被襯得更加蒼白。他看上去更像一個山村女孩子,眼睫密集,眸子漆黑,清晰的雙眼皮上有一種膽怯和羞澀。他帶著一隻挺大的柴筐一直往老雁泊走去。

老雁泊是一大片平整的麥田,現在麥苗兒全被壓在了厚厚的積雪下麵。老雁泊是大雁喜歡棲落的地方,每年初冬都有成群成群的大雁從寒冷的北方飛來,在這裏歇一歇然後繼續南飛……老雁泊的西邊有一條彎彎的小河,河道裏三、五成簇地立著一些柳樹,這些逶迤南去的大樹清楚地標示出小河的流向。樹木早已落光了葉子,一些細枝枯幹也被寒風吹斷了落在地上。黎明剛一踏上老雁泊的地界便停了下來,神色警覺,仿佛是怕驚動了什麼又希望有什麼被驚動起來。可是什麼也沒有,除了茫茫無際的雪野和令人感到孤獨的寂靜之外,一聲雁鳴也聽不到,一隻雁影也看不見。黎明弄不清心裏是一種什麼滋昧。他在秋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就開始盼望冬天的來臨,因為秋天湮沒了屬於他的那個小小的世界,那幽靜而又碧綠的樹林子;而冬天又會涎生出屬於他的另一個小小世界,這寧靜而潔白、會有雁群棲落的老雁泊……他希望聽到雁鳴、看到雁群,可他又希望雁群晚一點來,等到來度寒假的蘇戈蘭從城裏來了的時候……黎明懷著一種悵惘又慶幸的心情在雪地裏站了很久。

由於站了很久,黎明便感覺出柴筐壓在臂彎裏越來越沉重。他這才想起自己該幹什麼了。他望了一會兒東方寥無一人的空曠大路,便轉過身去看西邊河道裏那些黑蒼蒼的柳樹。他本來可以斜穿過老雁泊徑直走到小河那邊,可他想了想之後卻拐了個大彎避開了這片還沒有一隻腳印的老雁泊。

柳樹下麵的積雪比麥田裏薄,能清楚地分辨出枯枝在積雪下麵的棱棱凸影。黎明放下柴筐,開始往筐裏揀拾樹枝。他伸出小手從雪地裏揀起一根樹枝,便在樹幹上磕掉上麵的雪。有時他磕得重了,樹上便簌簌地落下一些雪塵來。他往樹上望去,樹冠象經過了裝點似的好看,樹枝密集交叉的地方窩著積雪,有的地方還力不勝支的樣子在微微顫抖。黎明一邊揀著樹枝往樹幹上磕,一邊隨時躲閃著從樹上落下來的小雪團。他的雙手很快便凍得發紅了,木木的老感覺粗腫僵硬。他不時地把手指湊到唇邊嗬上一些熱汽,有時候就伸進黑棉襖裏暖和一下……在這個冬天裏他是第一次到老雁泊來揀樹枝,所以不用花很長時間便揀滿了柴筐。他望著滿滿一筐樹枝心裏感到很愉快,仿佛又看到了母親那滿意又疼惜的慈愛目光……

黎明現在應該回家了,可他不願意就這樣走。他願意在這大雪初降的老雁泊裏呆下去,也總感到在這裏還應該發生點什麼。四周太靜了,隻有一片無垠的白色岑寂。他希望這些柳樹上有雀兒都鑽進村裏的草垛和屋簷下麵去了;他希望雪地裏有野兔活別的小野物在奔跑,哪怕有一條狗在走動也好。還有—些他是最為盼望卻從不勉強去想的——他盼望看見大雁,盼望見到蘇戈蘭……想到蘇戈蘭,黎明覺得心跳加快了,臉頰上有點發燒。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一想到他最喜歡的人時就這樣?

黎明漸漸感到身上不太冷了。他邁步走進連一隻腳印都沒有的老雁泊。他往前走著,開始還注意細聽腳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還不斷地回頭看一看身後踩出來的兩行腳印。後來他就昂起了頭,望著那蒼天雪野渾然—體的遠方,撩動起雙腳向前跑去。在自茫茫的老雁泊裏,他的身影是那麼小,小得像一隻飛竄的小野兔。他在奔跑中忘掉了一切。兩臂隨意地四處舞動……突然間他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凸起的雪堆,於是便好奇地向它跑過去。跑到跟前他才看清了,原來這是一座用秫秸搭起來的小棚子,四個方向都留有通口。黎明彎下腰從—個洞口裏探進頭去,見地麵上也鋪著秫秸,一些尖尖的麥葉星星點點地從秫秸縫裏冒出來。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個棚子和它有什麼用處,便從洞口爬了進去。柵子太低矮,黎明在裏麵剛能坐起來調轉身子。他分別從四個洞口望出去,見老雁泊的四麵八方都在這座棚子的視野之內。他想,這是看護麥田用的嗎?可冬天的麥田不需要看護啊……他想了想還是不明白,心裏反倒出現了一種微微的緊張和恐懼。他從洞口裏爬出來,可還沒有完全站直身子,已經看到一個男人大踏步地奔向這邊來了。黎明立即認出了是二淌子,並且看清了二淌子肩上背的土槍和腿上纏裹的黃草繩子。他胸口間不由地亂跳起來,剛想離開,卻被二淌子厲聲高喊震住了:

“什麼人敢進我地堡!”

二淌子嚷著,兩腳撲撲楞楞地踢打著雪團來到跟前。

“哼哼,原來是你這個小狗崽子?好大膽,你想破壞麼?”

黎明嚇得臉色都變黃了,他往後退了一步,瞟一眼二淌子等待回答的凶惡目光,怯怯地說道:

“我……我不知道這個……”黎明沒聽清二淌子叫這個棚子的奇怪名字,便伸出手指胡亂地指一下又趕忙縮回來:“我不知道這是你的……”

“現在知道了麼?這是我的地堡!”二淌子圍著棚子大步轉了一圈,又停下來凶神惡煞般地瞪著黎明吼道:

“知道地堡是幹什麼的麼?”

黎明這次聽清了,腦子裏立刻想起在電影上看到的那些機關槍噴著火舌的矮碉堡。他用懷疑的目光偷瞥一眼這個秫秸搭成的小棚子,但還是答道:

“打仗的……”

“知道跟誰打仗麼?”

黎明驚恐地望著二淌子,許久才困惑地搖了搖頭。

“笨蛋!是打老雁的。”二淌子粗租地喘著氣,又圍著“地堡”大步走了一圈:“老子天上飛的,地上跑的什麼都吃過了,連黑老鴉、長蟲都吃過了,就還沒吃過老雁肉!所以嘛,小狗崽子,你以後少到這兒來。我的槍砂可不認人,打上倒黴!”

二淌子說著,摘下土槍,彎腰拱進了“地堡”裏。

黎明傻愣愣地看著二淌子那兩隻纏滿草繩子的大腳縮進了“地堡”裏,一時間竟忘記了應該離開。他剛聽到二淌子說出“打老雁”幾個字便像挨了當頭一棒,二淌子以下說的什麼他都沒聽清楚。他想到那些潔白的大雁就要血淋淋地死在雪地裏,想到蘇戈蘭來了以後也不能看到大雁了,心裏難過得真想哭出來。可他無力抗爭,他太害怕這個二淌子啦。他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害怕,可每次看見這個人他心裏就莫名奇妙地恐怖和厭惡起來……

“小狗崽子,還不滾!我看你跟你爹一樣。‘有問題’!”

二淌子猛地從“地堡”裏衝出半個頭,把土槍弄得哢嚓直響,瞪著黎明大聲罵道。

黎明驚得渾身一陣哆嗦。他望著那黑洞洞的槍口向後退去,退出老遠才猛地轉過身子跑向他的柴筐那裏。他背起柴筐回頭望一眼,見“地堡”的影子已被無邊的雪色掩蔽起來了。他的心裏仍然充滿了恐懼,可在這恐懼之中第一次滋生出憤恨和反抗的情緒……

接近黃昏的時候,黎明準確地聽到了—聲高遠的雁鳴。他趕忙從家裏奔出來,把耳朵側向北方的天空細心傾聽。他又聽到了,那美妙晚耳、空靈麗遼遠的雁鳴聲。這聲音越來越大,像繚繞不絕的號音從厚厚的雲層中傳送下來。黎明屏心靜氣地諦聽著,聽出雁群正在向這邊飛來。他心裏樂得像開了一朵鮮花,撒開腿便往村外跑去。他知道,雁群在黃昏時出現,—般就是要落到老雁泊裏過夜。他連蹦帶跳地跑到老雁泊,見整齊的雁群象一串小燕子似的在北麵的天空中出現了。他翹首而望,恨不能生出雙翅去迎接它們。後來他突然想到,自己在雪地裏站著,雁群怎麼肯落下來呢?於是,他便躲到—棵柳樹後麵去了。

雁群越飛越近了,它們把翅膀舒緩地上下扇動,顯得雍容大方,令人羨愛。黎明兩眼一眨不眨地仰望著它們,用力縮小著身子貼緊在樹幹上。他真喜歡這些大雁啊,可他又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他隻知道一聽見雁鳴聲,心裏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滋味,好像有根敏感的心弦被錚地一聲撥響了,又像是心底有種連自己也喊不出的聲音被大雁準確地呼喚了出來;—看到大雁,他霎時便感到心清目明。仿佛自己也飛了起來,跟著它們歡樂地飛翔、邀遊……黎明癡癡地用目光迎接著雁群飛來,心裏突然又湧上了一片哀愁,他覺得雁群飛得是那樣疲憊,它們的叫聲是那樣慢涼。大雁啊,你們也不快樂嗎?你們為什麼要從遠方飛來,那兒不好嗎?你們匆匆忙忙,又要飛到哪裏去啊……黎明在心裏沒頭沒腦地默語著,竟又傷心地想到了自己。他多少次夢見自己像大雁一樣飛起來了,跟全家人一起飛離了這個受欺侮受苦難的地方啊。可在這一瞬間裏,他感受到的竟是一種無所適從、走投無路的絕望。他默默地注視著雁群,那憂愁的情緒化作一首歌的旋律在他的胸臆間回蕩起來。這首歌使他無比感動,他在無意間就把這首歌記住了。在他很小的時候他聽母親哼過,後來他又聽姐姐唱過。他記得有一天夜裏姐姐跟母親一起紡著棉花唱這首歌時母親傷心地哭了……此後他再也沒聽到母親和姐姐哼唱這首歌,可聰穎的小黎明卻把這首歌牢牢地記在心裏:

南飛的大雁

你怏快地飛吧

飛到遠方我的家

告訴母親,說兒行千裏想念她

……

黎明在心裏哼唱這首歌的時候,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下來,仿佛他真地遠離了自己的母親,在陌生的遠方受苦和流浪。他淚眼婆娑地仰望頭頂上空的雁群,心都好像升到了空中……

雁群在老雁泊上空旋轉了一圈之後,一個個便平伸開翅膀開始往雪地裏滑翔。黎明這時的心情不像剛才那樣難受了。他看著雁群就要落下的地方,心裏一縮才又記起了二淌子和他的“地堡。”他看到雁群撲撲地落到雪地上了,緊張得全身都在發抖。他兩手使勁地摳進樹皮縫裏,身子一抖猛地聽到了一聲轟響。

黎明頓時感到腦袋差點要炸裂開了!他睜大雙眼向前望去,見雁群掠起大團大團的雪花已經升到了空中。他聽著那一片嘯叫聲,立刻預感到雁群全部脫險了。他又去看二淌子,見二淌子正在原地連連跺腳,朝空中比比劃劃大罵:

“他媽的,不用叫!有你哭的時候,早晚烀烀你吃肉……呸!呸……”

聽著著二淌子惱怒的大罵聲,黎明的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那一直緊縮的心也刷地全放開了。他不願再看二淌子,便又揚起臉去看已經飛遠的雁群。他看到在雁群遠逝的天空上,有一根雁翎在晚風中翻動著徐徐飄落下來。他馬上從樹後跑了出來,伸出雙手把雁翎接住了。雁翎上帶著血跡,血跡又沾到了他的手上。黎明手捧著這根帶血的雁翎,心裏突然一陣發疼。他把雁翎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裏,轉過臉去咬牙怒視著二淌子。二淌子正垂頭喪氣地把土槍甩到肩上,這時發現了向他怒目而視的黎明,餘怒未消地朝這邊罵道:

“小狗崽子,瞪什麼狗眼!你敢笑話我麼,嗯?老子早晚吃上雁肉!哼,不小心我翻了臉,連你一塊。一槍打倆,也嚐嚐人肉!”

二淌子罵完了,又氣狠狠地朝空中點了兩下頭,便鬆鬆垮垮地往村裏走去。

黃昏的老雁泊裏隻剩下黎明一個人。他還不想回家去。他反複地看著手中帶血的雁翎,覺得這寧靜潔白的老雁泊永遠也不得安寧了,它遲早要被鮮血染紅。這次雁群幸運地逃脫了,可下一次呢?一個冬天裏,有好多的雁群要在這裏落下歇腳的呀,怎麼辦啊?黎明絕不忍心讓二淌子打死他心愛的大雁,就連打下這一根雁翎來都使他難過得要命,何況還有更重要的理由,他要等著蘇戈蘭來了之後一塊兒看大雁……黎明真希望能想出一個辦法來,可他的頭都想疼了也沒想出來。他曾想麵對麵地跟二淌子講理,可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便被他否定了。他畢竟沒有這個勇氣和力量。盡管他敢流露他的憤怒,可他到底還是有些怕。

黎明這樣沒有結果地胡思亂想著,最後還是想到了自己和他悲慘的家庭。他不明白二淌子為什麼老要欺壓自己。就像他的全家無緣無故地受欺壓一樣。他並沒得罪二淌子,他的父母也沒有得罪淮呀……

黎明的父親原是城裏一所大醫院的醫生,因為跟領導發生了矛盾再加上身患重病便被迫辭職回鄉了。父親原想在醫療條件很差的家鄉開—個診所養家糊口會很容易,可不料想診所開業半年就倒閉了。因為給誰看病收了錢便得罪了誰。而且謠言四起,說父親是有這樣問題那樣問題被開除的。“有問題”就這樣成了父親的外號。父親有口難辯,結果病情更加重了,整天躺在炕上生悶氣。父親一倒,全家的生活重擔就落在了母親身上。母親原是城裏—個書香門第的獨生女,剛跟父親回鄉的時候連麥苗和韭菜都分不出來,就連家裏死一隻母雞都要哭上好幾夜。可母親硬是咬著牙學會了各種農活,終於變成了一個能幹的農家主婦。她白天上山幹活掙工分,晚上半夜半夜地點著油燈紡棉花。那時候黎明還不懂事,可姐姐和哥哥已經被迫停學務農了……在黎明稍微長大了一點之後,他就感受到了家庭那種淒苦而令人窒息的氣氛。家裏整天沉悶無聲,好像都被熬煎得疲憊不堪。黎明很愛自己的父母和哥姐,因為他們都是那麼溫柔地護衛著他,就像護衛著一顆弱小的希望之星。盡管這樣,黎明還是不願呆在家庭的氛圍之中。他喜歡—個人到村外去,到遍地是草、是樹木,是鳥鳴的田野裏幹點什麼。他放學回家便放下書包主動上山去了,剜野菜、拾燒草,在他頂著暮色回到家裏的時候,他常常看到母親轉過臉去偷偷抹淚……

黎明上山的時候總是獨自一人,總是遠遠地躲開人免遭無端欺侮……放署假了,黎明第一次牽著牛上山放牛。能為家裏掙工分了,他感到無比歡喜和自豪。他牽著牛走進碧綠碧綠的樹林子裏去,在這綠色而僻靜的小天地裏,他不用擔心會遭受欺侮,也不像在家裏那樣鬱悶壓抑。他大膽地觀察著一切,甚至敢放開嗓音大聲呼喊。他那麼愛陪樹林裏的一草一木,連一隻小螞蚱都不忍傷害。他在樹林裏找到了一個固定的地方,四周的柿子樹又粗又高,地麵上青草茵茵。黎明搬來石塊壘起了一個小石桌,牛吃草的時候,他就在石桌上複習功課……有一天,他聽到身後的樹林深處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從樹縫裏望過去,見是二淌子正在用彈弓射知了。二淌子射得很準,幾乎是彈無虛發。二淌子也發現了黎明,便不懷好意地怪笑著奔了過來。

“小狗崽子,躲在這兒幹什麼?我看‘有問題’……”

黎明垂下目光不去看他,二淌子便—邊罵著一邊找上風頭攏起一堆火,先從好幾個口袋裏摸出嫩玉米和小地瓜捅進火堆下麵,又把一草串知了兒放在火堆上麵,然後便盤腿坐下來,用草梗捅著牙縫朝黎明嘻笑著。風把知了和嫩玉米的香味吹過來,黎明感到喉嚨裏饞得發癢。他使勁抑製著不露出饞相,抬起腿來想離開下風頭。可他剛邁出一步,二淌子便跳過來一把扯住了他的耳朵:

“小崽子,哪裏走!在這給我聞味兒……怎麼樣,香麼?饞麼?”

黎明感到耳根一陣劇痛,好像耳朵被拽下來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用力往後退著想掙脫……就在那個時刻裏,黎明第一次聽到了蘇戈蘭的聲音:

“你為什麼欺侮人!鬆開手,你一個大男人不害臊嗎?”

二淌子倏地鬆了手。黎明捂著紅腫的耳朵,看到麵前站著的竟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他望著那雙關切的漂亮大眼,嘴唇哆嗦著不知說什麼感激的話才好。蘇戈蘭伸出柔軟而白淨的小手撫摸一下黎明的耳朵,輕聲問道:

“疼嗎?”

黎明感到一陣羞赧。他難為情地搖了搖頭。

“他為什麼欺負你?你叫什麼名字?你長得真好看,比女孩子都好看……”

黎明紅著臉不知先回答哪一句才好。他停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來低聲說道:

“我叫黎明。”

“黎明!黎明!我叫蘇戈蘭,你叫我蘭蘭吧,我跟爺爺來采蘑菇……”蘇爛說到這裏,趕忙回頭尋找她的爺爺。蘇老校長這時才氣喘籲籲地從後麵趕上來。蘇戈蘭義憤填膺地喊道:

“爺爺,有個壞蛋欺負小黎明,就是他!”

蘇戈蘭要伸手去指住二淌子,可二淌子已抓起火堆裏的東西一溜煙地逃走了……

從那以後,蘇戈蘭天天都去找黎明作伴兒。黎明在樹林裏放牛的時侯再也沒受二淌子的欺負……他度過了一個無比美好的暑假,這個暑假黎明一生都不會忘記……

在想起這些事的時候,黎明開始的心境並不好,他原本是要想一想二淌子為什麼這麼壞,還有他的家庭為什麼會處處受欺壓。可一想到蘇戈蘭,他的心裏就由苦變甜,激奮不已。他完全拋開了最初要想的問題,隻專注地想著蘇戈蘭。他在心裏輕輕地呼喚著:

“蘇戈蘭,蘇戈蘭……蘭蘭……”

最早的一聲雁鳴響過之後,天天就都有雁群過路了,有時一天過三、四批。可這些過路的大雁數量很少,一般隻有幾隻。它們的叫聲急促,飛得也很匆忙,好像是脫離了大群而慌慌不安。它們經過老雁泊時都試圖落下來,但都被二淌子迫不及待地放槍驚飛了。他沒打到一隻雁,連一隻雁翎也再沒有打下來。黎明每次聽到槍響,心裏都受到一次沉重的震撼。可他什麼辦法也沒有,也不敢去阻止二淌子,隻能站在遠處冷瞅著二淌子,無可奈何地觀望著……

他盼望蘇戈蘭快些來吧。蘇戈蘭不怕二淌子,他肯定有辦法對付二淌子。可蘇戈蘭並沒有來。黎明每天都遙望著東方的大路期待著,每天都失望,然而每天又都充滿新的希望……他太想念蘇戈蘭啦,他忍不住好幾次走到蘇校長門口去待一會兒,這樣他即使見不到蘇戈蘭,也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在這所房子周圍存在著,心裏也便獲得了一種莫大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