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小四合院是—個完整的小天地,陽光正照耀其間。老翁頭戴一頂舊草帽,在平房上搗鼓他那些永遠搗鼓不完的小玩意兒。一枝風向標柱他身旁直直地豎立著,鋁片做成的風葫蘆旋轉不停。老婦在院子裏無事而忙,不斷把疑問的目光從老花製二方往平房上張望。兩隻鏡片一閃一閃,但她看不清老翁到底在做什麼,隻能看見那頂草帽和不停旋轉的風向標。
老婦曾對老頭子勸說過:“你不要老往平房上爬。你上那麼高,就象踩在我頭頂上,我心裏緊得慌。”但是老翁把草帽使勁扣在頭上,竟背著手走上了高高的平房,好象是故意氣她似的。
終於有一天,老婦趁老頭子不在家時,戰戰兢兢地爬上了平房。她在平房上看到了老頭子沒用了不知多少年的一堆亂七八糟的工具,有刀有銼有錐子有鉗子,件件都結滿鏽垢。老婦對這些東西不感到驚奇。她知道老頭子那些小玩意都是這些東西搗鼓出來的。使她感到糊塗的是,平房上堆滿了碎磚廢鐵破木頭,而且在一隻蘋果筐裏盛著半筐碎玻璃!。
老婦好幾次故意在老頭子麵前停下來,用詢問的目光望著他。他感覺老頭子肯定是在搗鼓一個她不明白的東西。老頭子隻有在心裏裝著不平常的念頭時,才會如此地從容自信和旁若無人。老婦看著老頭子不理不睬的樣子,心裏重又迷亂了。她在西廂房下的陰影裏坐下來。
西廂房柴門緊閉,鎖已鏽死,厚厚的門檻中間有一個很大的洞口。這是兩間閑屋,多少年前就不用了。兒子最近一次從城裏回來,說西廂房有一股令人悚然的陰森之氣。老婦趕忙製止兒子說下去,並悄聲告訴兒子說,裏麵住著老胡家,胡家是神蟲,不能亂說的。對此,老翁則不以為然。兒子勸說兩位老人跟自己到城裏去過。可是兩個老人這時卻是意見一致,說是住慣了,故土難離。
兩個老人各有各的生活內容,過得並不孤獨。老婦對西廂房敬若神明。她每天做晚飯時都要多做出—份來,夜間偷偷放在西廂房門洞旁,第二天趁老頭子還沒起床時,再把空碗取走。她天天晚上都在西廂房前坐到很晚,誰也不知道她在心裏跟老胡家默語了些什麼……
老婦被老頭子的舉動折騰得疑團重重。她漸漸疑心到老頭子會不會是在對付老胡家。她心裏有些駭然,整天也不出門,有空就坐在西廂房的陰影裏。有一天半下午時分,老婦突然聽到一隻母雞嘎嘎地驚叫起來,接著就看到一隻花母雞撲打著翅膀滿院子亂撞,不一會兒便一頭栽倒在地死去了。老婦因花母雞的猝死暫時把老翁的事情忘在了一邊,她看著花母雞身下的一灘鮮血一直守護到夜幕降臨。
入夜,老婦摸著黑在西廂房門前點起三支香來。螢火蟲似的香頭把死雞映得模糊一團。老婦兩手交疊在腹前,柔聲說道:“老胡家,咱是多年的好鄰居,這誰都知道。這……祥的事可是從來沒有的。要是咱做的,就拘管拘管孩子吧……”第二天的同一時寸刻,老婦聽見西廂房裏鬧聲一片,好象是在打仗,接著傳出小孩啼哭似的哀嚎聲。老婦正慌恐間,見一隻火紅的小狐從門洞裏竄出來,一條後腿瘸著,不停地滴著血珠。小狐一跳一跳地在院子裏跑了一圈後,就蜷縮在角落裏,兩眼哀求地望著老婦。老婦突然間似有所悟,就又規規矩矩地把兩手交疊在腹前,朝西廂房勸說道:“老胡家,別太難為孩子了,孩子知道就行了。我求求情,拉倒吧……”老婦說完轉臉對著小狐。小狐猶猶豫豫地往前跳了兩下,就飛快地鑽進門洞裏去了。
此後好幾天,老婦都在回味這件事。當她看到老頭子往平房上搬一口舊鍋時,便確信老頭子是在做一件妨害老胡家的事了。她想,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老翁整天精神煥發地忙碌著,對一切身外之事都不聞不見。他堅信自己不久後就會搞成這個太陽灶。他對自己的能力毫不懷疑。他一生從未把什麼東西看作是玄奧神秘的,凡是別人搞出來的東西他都在心裏不佩服。他自信地想,不論什麼,我要是有條件就能搞,而且一定不比別人差!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一張舊報紙上看見了一個土造太陽灶的圖片,同時也知道了—些太陽灶的好處,於是便起意要搞這麼一個東西!
老翁用了兩天時間才割完蘋果筐裏的玻璃,火柴盒大小的玻璃片堆成一堆。他覺得一切準備就緒了,就去買回一些豬蹄子,熬成膠端到了平房上麵。他把豬蹄膠均勻地刷一層在鍋裏,把玻璃片—塊挨—塊地粘上去。老婦看到老頭子做這一切,心裏害怕到了極點。她現在連問的念頭都不敢有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西廂房前向老胡家禱告。她求老胡家寬宏大量,一切都看在她老婦的臉上。她還求老胡家保佑老翁不是在發神經病,但願他不會鬧出什麼禍事來……
一天的傍晚,老翁用木頭磚頭把鍋支起來。雖然太陽已經落山了,但鍋裏的玻璃片還是閃耀出斑駁清冽的亮光來。老翁站在平房上,就象踩著一隻大船。他朝正在院子裏張口結舌的老婦喊道:
“老婆子,辦一桌好酒菜,我要喝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