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細細留心一下,桌上四個人吃粥的樣兒,各不一樣。老喬頭是響吃響咽,左手端起大花碗,肘撐在桌子上,嘴跟碗邊盡量向左邊偏足,屏足氣,嘴唇傾到粥麵涼處的一定深度,碗跟著嘴,再從左至右同時轉動,根據屏氣的容量,發出的響聲有長有短。老喬頭是個喝粥的老手,一般每口粥所發出的響聲,正好是碗的半圓周,不太燙的粥,隻轉四五個半圓就完了。吃多?吃少?吃快?吃慢?是先喝粥?後吃饃饃?還是一邊喝粥,一邊就著饃饃?這對他,要分農忙農閑,要是冬天地裏凍著,沒事幹,一手端著粥碗,一手拿著饃饃,半個半圓,咬一口饃饃,那是很有滋味的,是一種享受。而今天情況不一樣,他不能有這種悠閑勁,十八條地裏的玉米,在喊他救命!他必須帶領家人在太陽還沒有出來之前,先撂下半截地來。所以他手裏的碗,不停地跟著嘴轉,長長的哧啦聲一個接一個。
老喬婆的吃跟他不一樣,先把桌上所有人扔下的饃饃皮、饃饃屑,拾起來,捏成小塊塊,用筷子按到粥裏去,浸一浸泡,再用筷子夾起饃饃皮,劃著碗麵上的涼粥,一口喝去一個洞。還要用手把不時吃到嘴裏去的一縷白發,從嘴裏捋出來,再壓到耳根裏,或者還要看看腳邊的雞、貓,一聲咯咯,一聲咪咪,將嘴裏的嚼不動的硬皮兒,吐到地上,讓那些仰著頭的小動物一塊兒品嚐。
二狗兒吃粥始終保持著狗的特色,一碗粥盛來,不是馬上就吃,先涼著,吃饃饃。當饃饃咽得嗓門發疼時,端起那碗粥,咕嚕一口,就是一個大洞。碰上粥燒得不稠不稀,裏邊再撒一些綠豆兒紅豆兒的,他仿佛遇見山珍海味似的,不吃個死飽,不鬆勺兒。有時討厭的褲帶,總是找不到最後一候眼,索性扔掉它,盡肚兒圓。不過今天,他是絕對吃不成那樣的,一是粥太一般,二是考慮到地裏幹活彎腰是否有困難。
蘭妹的吃法,是標準的媳婦吃法。媳婦的吃法是沒有響聲,總是用筷子將開始涼了些的粥麵子,劃到靠嘴的地方,輕輕一吸。吸幾口,再掰開一小塊饃饃放進嘴裏,咽也是沒有聲音的。
她正吃完第二碗的時候,婆婆抓起勺柄,在盆裏嘩嘩攪,又對著東屋喊:“三狗兒,快吃,粥涼了。”
蘭妹覺得,這是告訴她,粥要留給人呢。
蘭妹第一個放下碗,去拿鋤頭,準備下地。
老喬頭跟著說:“把水桶帶走。”
那是一桶涼水,是為了去地裏補充汗的排泄而備的,蘭妹剛要去提,二狗兒突然冒了一句:“我拎。”
你拎就你拎,蘭妹扛起鋤頭搶先出了小院門。
§§第二章:萬綠叢中一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