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1 / 2)

老喬頭想著想著,一支莫合煙抽得燒到了手,還剩米粒兒大的紙嘴兒,仍舍不得扔,側著腦袋,撅起毛茸茸的胡須中那兩片幹裂的嘴唇,饞饞地吮著。好一會兒才扔了,又用腳使勁一磨,踩滅了煙,才去桌上要喝糊糊。桌上空空的,老喬頭對廚屋喊:“狗兒他娘,飯好沒好?”

“就好就好。你喊一聲東屋裏他爹。”老喬婆忙不疊地往桌上收拾碗筷。

東屋的竹簾仍靜靜地垂著。

“三狗兒,太陽曬著床了,睡!睡!頭班公交汽車都早過啦,睡!”說完,一掉麵,見蘭妹從廚房裏端出一大盆熱氣的苞穀糊糊。他又回頭朝著東屋,“吃過早飯,跟你女人去縣上查查。”

東屋簾仍靜靜地垂著。

吃飯了,糊糊加饃饃,因為今天要鋤地,是出大力出大汗的活,老喬婆又炒了一大盤辣子,否則早飯是不炒菜的。

鄉下人,夏天三頓都喜歡在外邊吃,有樹的就在樹下,沒樹的就在屋背陰處。喬家小院裏那棵老榆樹下,幾十年來,就是天然的露天餐廳。

樹長在院西牆根,也就是夜裏放尿桶的地方。緊挨著樹南邊不遠的地方就是肥堆,北邊是雞窩,雞窩後邊還有個自家的簡易廁所。這些小設施本來都可以放到東半邊的一些空地去,那兒,老喬頭又寸土必爭地搗刨了個小菜地,栽上西紅柿、韭菜,既方便又省錢。鍋燒開了,拽把菜,洗洗,炒炒,就能混過一頓。天天拎個籃子到市場上去買,一來沒工夫,二來也不像農村裏過日子的人家。

老喬頭這樣安排小院兒裏的領地,老伴聽他隨他,不敢違拗。二狗兒三榔頭捶不出個悶屁來。蘭妹無事不多話,人能過,她能過。三狗兒、三狗兒女人卻強烈抗議,從她們擺出的理兒上看,也不盡無理。

“統共才茅廁大個地方,還種什麼菜?不會去買呀?”這哪像對公公說話,“飯桌挨著糞堆,一邊吃飯,一邊聞臭氣,惡心死了!誰愛聞誰聞去,我不在那兒吃。”

“沒有糞兒臭,哪來米兒香?少嬌!”

這話,在老喬頭家小院裏,隻有老喬頭才能說,而且聲音不可太響。其他幾個人,包括三狗兒,是沒人敢頂她的,因為隻有她能!時至今日,隻有她才能給喬家接下個真種兒,盡管是個丫頭,而且提前下種的丫頭,然而別人卻沒有。所以,她覺得自己身價百倍,說話鬥嘴總要占個上風。

三狗兒女人的話雖占了上風,但也不能說當公公的話是放屁!糞兒臭與米兒香,是包含著一定的科學道理,但把糞堆移到桌邊,一邊吃著飯兒香,一邊聞著糞兒臭,這實在是不能令人舒服的。香與臭姑且不論,單是那一群群像直升飛機一樣的綠頭蒼蠅,落在飯桌上、筷子上、臉上,就使人大為不快。同時會使人想起三狗兒女人一翻眼說的那句話:惡心!

然而,他們卻可以安然無視這些嗡嗡亂飛的家夥,無動於衷地吃他們的飯。

早晨,尤其霧天,蒼蠅的翅膀重,飛不高,飛不快,嗡嗡嗡,就能落到粥盆裏,粥碗裏。最好的辦法,就像蘭妹一樣,雙手蓋著碗吃,這樣既不會被公公說成嬌,又加強衛生措施。至於別人怎麼吃,她是不加問津的。在這個家裏,一來沒有她問的權利,二來沒有她問的必要,她的原則是,多幹活,少說話或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