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堅決反對逮它,堅決反對馬上把它嚇飛,說,留著多欣賞一分鍾,就是多一分鍾的藝術享受。這麼一爭一說,整個樓層裏許多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了。人們一致要求不要騷擾它,留著讓大夥看一看。
那小東西似乎也知道滿屋子的人都喜歡它,就把頭探進窗口來,血紅血紅的眼睛,骨碌碌地瞪著人。
一個女幹部說,小東西一定是餓了?說著,一轉身,回到自己辦公室去,把吃剩的一塊餅幹拿來喂鴿子吃。
這時,不知從哪兒忽然又飛來一隻瓦灰鴿,落在白鴿身邊。
那隻白鴿,一見鍾情,迫不及待地親熱起來。
那瓦灰鴿咕咕地叫了幾聲,就毫不靦腆地騎到白鴿背上去。
滿屋的男女直樂:“哎!你們登記了沒有?”
“登什麼記?一定是婚外戀。”
一屋人,正在說著笑著的時候,忽然,後邊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一個瘦瘦的男幹部,過來接電話。臉一轉,發現屋裏多了個豁嘴老頭。就問:“你是哪來的?嗯?”
老喬頭說:“我是從馬勺子鎮來的。”
“大白天的,你跑到我們辦公室來幹啥?辦公室裏有破爛撿嗎?嗯?”瘦瘦的男幹部,說話上海口音。
聽見有人說話,那些逗鴿子的人,就都停住樂,轉過身,一齊對老喬頭看。
這麼多眼睛一齊看著,老喬頭有些緊張,他緩了緩氣,問:“這裏就是有關部門吧?我找有關部門。”
屋裏人都不說話,也聽不懂這個四川老頭在說什麼,都看著他的豁嘴兒好玩。
那個說上海話的瘦男幹部,接完電話,去自己辦公桌上端了個茶杯,又走回來,一邊往嘴裏倒茶,一邊問老喬頭:“你要找哪個有關部門?我們都是有關部門,我們又都不是有關部門,有你這麼問地方的嗎?有關部門是個概意詞,就是指某個部門,懂嗎?”
老喬頭聽聽,覺得這個說上海話的瘦男幹部,說話中聽,他手抖抖地從卷著的帽邊裏,拿出那個報告。說:“同誌哥,請你給看看,市長叫我找有關部門,解決我的有關問題。我都快找了兩年了,才找到你們。”
那個說上海話的瘦男幹部,不屑地接過老喬頭手裏那張破破的紙,看了看:“嗨,給你批報告的這個錢市長,早調走了,升了!升到省裏去了。你這老頭,既然當時錢市長給你批了,你咋不及時找民政?這是民政上管的事,民政上給你辦了,你再到社保局,低保在他們那兒辦,知道嗎?這些部門才是你要找的有關部門,隻有他們才能解決你的有關問題,你跑我們這裏來幹啥?我們這裏是管精神文明建設的。”
“哪,有關部門到底在幾樓?”老喬頭好像聽懂了。
那個說上海話的瘦男幹部說:“他們早不在這座樓裏辦公了,民政局、社保局有錢,自己蓋了辦公大樓,單獨在外邊辦公。你出去以後,往東走,再往西拐,就能看到他們的大樓了,那樓上有牌子,好找。走吧走吧!”
“在外邊?”老喬頭一聽,沒精打采,又從八樓下到一樓,到外邊去找有關部門。經過門衛,看門小夥,在警衛室裏竊笑,探出頭,問:“哎,豁老頭,找到有關部門了麼?”
“找到了。在外麵。”老喬頭看也不看看門球小夥一眼,信心十足地走出大廳,去找有關部門,解決他的有關問題。
哎!跑一趟市裏也難哪!車費要花十幾塊,跑來跑去,低保仍然沒解決。最近幾年,他也慢慢看破官場,學會實惠,喜歡講點現實,不要想得到公家的更多,公家是大碗,你是小碗,大碗能往小碗裏勻一點就行了,要勻滿了也難。
喬老頭覺得自己最大現實,就是這個家,就是這個兩合頭的小院,就是這個他親自燕兒銜泥一樣苦經苦營起來的小院。
他越來越強烈、迫切、高興地感覺到,小院有他的老伴、兒子、兒媳、孫女,以及小灰驢、小花貓、那群雞,甚至那幾十棵親手栽種的樹,培養的十幾盆花。小院有他生活的樂趣,有他滿足的寄托!他常常覺已經得夠了,該得到的也得到了!夠滿足了!——於是,他又常常在自我開導,共產黨領導鬧革命沒錯,為革命受點傷也值。
有時,鄰人們問他:喬爹,你還差什麼嗎?
他就毫不猶豫,毫不含糊地說:“日你媽媽的!還差個孫子!”
想要個孫子是有盼頭的,三狗兒房裏生了個丫頭娃兒,是不準生第二胎了。二狗兒房裏還是空床,允許生。可是,日你媽媽的!二狗兒女人睡了五年多了,終不打影兒!是個公家夥!是他的男人沒用?哎!他隻能幹著急,沒處使勁。
哎,要是讓三狗兒女人生二胎,說不準是個胖小子,日你媽媽的!不讓生二胎,這是誰規定的政策?這不是叫我喬家斷子絕孫嗎?
一想這些,他覺得國家這條政策訂得不好,生兒育女,命中的事,要生就讓他生唄,地不夠,砌樓。糧不夠吃,大家均著。日你媽媽的!黑衝他女人,整天沒事幹,東說西道的,計劃生育,基本國策,這女人就靠賣嘴皮子拿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