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回想當日,丘胤明後悔失算。
將那二人的屍體處置之後,他想過是否應立即去通知西海盟,可再思索,卻決定冒一把風險先回去探探父親和霍仲輝到底在計劃什麼。他自認這一趟追蹤做得幹淨利落,於是悄悄潛回客棧,誰知剛從窗戶躍入房間,就見丘允端坐床前,神威目厲,已等候他多時了。接下來數日,他便一直在父親強行逼迫之下寸步不離左右。
霍仲輝來訪那夜,他終於知曉,原來霍仲輝同丘允竟欲以一招瞞天過海之計,刺殺恒靖昭!
當時他亦在座,忍受著所有人不懷好意,甚至幸災樂禍的目光。看來他還真是不了解自己的父親,原以為這目無他人,清高居上的老宗主不屑與人合謀,更莫提親近張天儀這個小人。看著張天儀那得誌開懷的模樣,殺幾次都不解恨。可他還是強忍思緒冷麵肅目地從頭坐到尾,不作任何反駁,心中卻不免詫異,霍仲輝此舉分明是借刀殺人,為的是瞞過西海盟眾人以圖盟主之位,並用事後向丘允稱臣和解作為交易,看起來雙方合作天衣無縫,可事實真會如此簡單?他絕不相信。
丘胤明趴在桌上休息了一會兒,伴隨那不時襲來的頭痛,渾水般的腦海漸漸清晰起來。眼下恐怕已無力回天。想起恒雨還定被騙走,恒靖昭生死一線,他自己明白一切卻身陷困境,還差點信了張天儀的謊話,連連暗罵該死。過了好一會,勉強沉下氣來,心中念道:即便局麵難轉,也不能授人把柄,機遇輪轉,不到最後誰能先笑!當務之急還是脫身為上。於是他強打起精神將桌上的飯食吃掉一些,隨後回到床上,盤膝運功調息。
那夜密會之後,丘允一行依舊張揚行跡,浩浩蕩蕩沿江西行,到了池州府地界。幾日後眾人將按計劃分頭行事,可丘允卻犯難了。暗殺恒靖昭,丘胤明是個大累贅,如何是好,思來想去沒個安心的法子。張天儀看出他煩惱,躬謙獻計。
分別之前,他在父親的逼視下喝了一副湯藥,隨後便昏睡不醒,記得醒來的時候,渾身無力,連放在身邊的刀也拔不動。張天儀推門進來,臉上那副表情直令他想起來就不住地咬牙切齒。
“記得公子日前特意和我說,對我的養身妙方感興趣。”張天儀款步上前,從容自若,“靈藥自不能輕予,但公子和在下是誌同道合的朋友,怎能令公子失望呢。”
丘胤明戒備地緊盯他手裏的酒盅,琥珀色的瓊漿散發出濃鬱酒香。
“用美酒作引,這法子我可不輕易告人。”張天儀的謙和笑容依舊掩蓋不了那眼神中如刀刃般的銳利,直刺人心。隻見他將酒杯送近前,揚眉笑道:“公子既然覺得困倦,更能體會它的好處。”
“拿走!”丘胤明皺眉扭過頭去,心裏無奈至極。張天儀不依不饒,一味將酒杯送至他嘴邊。丘胤明煩亂中伸手去擋,卻不料被張天儀點中了穴道。若是平日,張天儀這點功夫他根本不放在眼裏,可眼下卻被藥物所困不得不受他欺侮,怒火中燒,氣得臉色發紅。他這模樣卻讓張天儀越發得意,笑微微地一把捏開他的嘴,將那杯酒強行灌入他喉中。
酒倒是好酒,且嚐不出裏麵有異物。丘胤明瞪眼問道:“你給我吃了什麼?”
“就是你感興趣的東西。”張天儀將他一把推倒,笑得甚有些神秘,“實話告訴你,聽聞這靈藥與美酒同服或有極樂之效。但也有說,不可貪心多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朱莊主對此物讚不絕口,公子既然自薦,我不妨殷勤款待你一番,看看效用到底如何。嗬嗬,請公子多歇息,在下就不打擾了。”臨出門,又回頭道:“放心,令尊把你托付給我,我定會保你毫發無損。”笑著出門而去。
丘胤明大駭,貫注精力於周身經脈,可未能覺查異象,惶然半晌,竟不知不覺神思渙散起來,眼前的家具器物開始虛浮扭曲,繼而幻影重重,身體裏像塞滿了棉花一般,又輕又軟,方才被點穴處的酸痛已消失無蹤。此時若吹一陣風來,仿佛便能扶搖而上直衝九霄。
夢境不知何時開始,夢中情形他恍惚記得一些,思來驚恐,皆是些上天入地世間鮮有的景象,乾坤顛倒,隨心所欲,青天焚業火,地獄生冰海。在那一片荒唐之境中,仿佛一切桎梏都消失了一般,連最不敢想象的事都能做得肆無忌憚。那夢境也不知持續了多久,漸漸黯淡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無邊昏暗,四肢抽痛,渾身乎冷乎熱,頭也漲得幾乎裂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