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後本後梁主蕭巋女兒,才色兼優,也是個宮闈翹楚,士女班頭,平時與煬帝很是恩愛,從未反目,此外有幾個妃嬪,統生得綽約多姿,煬帝得了這般妻妾,也好算是人生豔福。他忽然記起宣華夫人,不覺易喜為愁,整日裏眉頭不展,好似有一樁絕大心事,掛在麵上。蕭後素來婉順,多方迎合,總未得煬帝歡心,至再三研詰,方由煬帝吐出實情。蕭後微笑道:“妾還道是什麼大事,原來為此。陛下既不忍割舍,妾若再來阻撓,便變一個妒婦了。好在此處不是長安,請遣使密召入宮,聊慰聖懷。”煬帝大喜稱謝,即著內使飛馬入都,往迎宣華。宣華正居仙都宮,雖覺寂寞寡歡,卻還清閑自在,偏由內使到來,促她應召,她隻得重加妝飾,出乘輕輿,兼程至洛陽顯仁宮。煬帝正與蕭後晚宴,得聞宣華到來,當即起座相見,不待宣華拜下,早已將她攙住,握手慰問。宣華見蕭後在旁,便用目示意,請煬帝放手,然後至蕭後麵前,屈膝謁賀。虧她厚臉。蕭後雖不愜意,但既許煬帝宣召,不如賣個人情,起身還了半禮,並令侍女扶起宣華,一同侍飲。席間有談有笑,頓令煬帝心花怒開,寬飲了好幾觥,連宣華也灌個半酣。蕭後樂得做美,待至酒闌席撤,便令宮女掌燈,將煬帝、宣華兩人,送入別宮。久旱逢甘,樂不勝言。自是今日賞花,明日玩月,飲酒賦詩,備極愉快。
惟顯仁宮中的花木,多半從江南采來,煬帝是個貪得無厭的主子,有了這種,還想那種,自思江南山水,比洛陽還要秀麗,況且六朝金粉,傳播一時,從前平陳時候,還想做些名譽,不便留戀江南,此時貴為天子,動作任情,何妨借名巡狩,一遊江淮。但要去巡幸,也須鋪排一番局麵,方顯得皇帝威風。當下傳出詔旨,謂將巡曆淮海,觀風問俗。此詔一下,那宇文愷、封德彝等便爭來獻言,或說是如何通道,或說是如何登程。獨有尚書右丞皇甫議謂:“陸行不便,須由水路南下,方可沿途觀覽,不致勞苦。惟江河俱向東流,欲要南北通道,必須開通濟渠,引穀洛水達河,再引河水入汴,引汴入泗,才得與淮水相通。”看官!你想如議所言,這樣的開鑿工程,所需幾何?煬帝也不管財力,但教有水可通,便即照辦。皇甫議當然監工,發丁百萬,依照自己的條陳,逐段開掘;還要溝通江淮,發民十萬,疏鑿邗溝,直達江都,溝廣四十步,旁築禦道,遍植楊柳,且自長安至江都,每隔百裏,築一行宮,總計得四十餘所。更由黃門侍郎王弘等,奉遣南下,特往江南督造龍舟,及雜船數十艘。郡縣當差,人民執役,已是痛苦得很;再加這般巨工,須限日告竣,朝夜督促,不得少延,可憐這班工役,不勝勞苦,往往僵斃道旁,做了許多無告冤魂。小子有詩歎道:
衰朝政令半煩苛,不似隋家役更多;
築室開渠成慣事,可憐民血已成河!
煬帝如此勞民,卻有一位老年宰相,不甚讚成,竟欲入宮諫阻,可巧煬帝召他入宴,未知能否直言,且至下回再詳。
漢王諒起兵晉陽,不討楊廣,獨討楊素,始謀已誤。或者謂諒未識弑逆情事,不能無端罪廣,似矣,然敕書不符,其由於楊之矯擅,已可概見。況太子被廢,蜀王遭黜,禍皆起自楊廣一人,欲加之罪,豈猶患無辭乎?裴文安勸諒直搗京師,名已不正,已非勝算,至王之請為孤注,更不足道,無怪其一敗塗地也。煬帝未曾改元,便即幸洛,命以洛陽為東京。夫成周定鼎,曾設陪都,由後追前,非不足法,但跡若相同,心則大異,煬帝為淫侈計,豈有宅中而治之思?築宮不足,又複開渠,極天下之財力民力,以供一人之耳目,試思民殫財盡,尚能獨享繁華耶?故後世之論楊廣者,或詈其狡,或病其淫,或斥其奢,而吾則蔽以一言曰:“愚而已矣。”第九十一回促蛾眉宣華歸地府駕龍舟煬帝赴江都第九十一回[1]促蛾眉宣華歸地府駕龍舟煬帝赴江都卻說楊素奉召入顯仁宮,見過煬帝,滿肚中懷著諫議,但一時未便開口,隻好入座侍宴,才經數觥,即停住不飲。煬帝一再勸酒,素起座答道:“老臣聞得酒荒色荒,有一必亡,不但臣宜節飲,就是陛下亦不宜耽情酒色。”煬帝聽了,不免拂意,便道:“卿言雖是有理,但目今天下太平,朝廷無事,把酒消遣,亦沒有什麼大害。況我朝勳舊,似公能有幾人?今得一堂共樂,盡可暢飲數杯。”素見話不投機,便又說道:“天下事都起自細微,漸成放蕩,從前聖帝明王,慎微謹小,亦是為此。”楊素前營仁壽宮,繼複為煬帝監造東京宮室,職為厲階,奈何不思?煬帝默然不答。適宮人上前斟酒,素恐他再來加斟,用袖一拂,宮人不及防備,竟將手中所執的酒壺,斜傾在素身上,澆濕蟒袍。素正在惱悵,無從發泄,至此便遷怒宮人,勃然變色道:“這般蠢才,如此無禮!怎敢在天子前,戲弄大臣?要朝廷法度何用?請陛下加重懲責!”煬帝仍然無語。素竟叱左右,迫令牽出宮人,且厲聲道:“國家政令,全被汝等婦女小人弄壞,怎得不懲?”左右見煬帝無言,又見素怒不可遏,隻得把宮人拿了下去,敲責了一、二十下。素方向煬帝道:“不是老臣無狀,但由今日懲治,使這班宦官宮妾,曉得陛下雖然仁愛,還有老臣執法相繩,當不敢如此放肆了。”煬帝已十分不悅,但自思奪嫡密謀,全仗他一人做成,就是萬分難耐,也隻好含忍過去,當下強顏為笑道:“公為朕執法無私,整肅宮廷,真好算是功臣了。”素即起座告辭。煬帝也不挽留,由他自去,一麵退入後宮,另與後妃等調情解悶,不消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