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心裏很不爽,可當天夜裏導彈這條尾巴沒有回來,第二天我們再見到他時,紛紛責罵他,說:“你把這些人帶到宿舍幹嗎?弄得烏煙瘴氣,害我們提心吊膽!”導彈連聲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讓各位受驚(受精)了,他們要來學校轉一下,我也沒辦法……”
我們知道他的“受精”是罵人的話,他常對人開玩笑,尤其是對女的,占盡便宜。
有人規勸導彈:“你小子搭上了這一夥人可要注意,說不定將來引火燒身!”
導彈嘴裏說知道知道,還笑著,宛然江湖中人,神閑氣定。
我們知道這廝交人複雜,久已魚龍混雜,所以也懶得再說。
導彈不以為然,嘴裏哼著“來呀來杯酒啊,不醉不罷休,東邊那個愛人啊西邊黃河流……”
這樣的事後來又發生過一次。那是 5月我們畢業前夕,也在周末,晚上我從教室一個人回宿舍,剛進門,外麵像影子般突然來了兩個人,我一看都不認識,憑動物的本能我嗅出這是兩個痞子,大痞子問:“陶飛呢?”聲音冷峻,我說不知道。那家夥把食指戳著我的眼睛說:“他回來了你告訴他,老子來找他了知道不?”
我說:“知道,知道,可你叫——”他厲聲道:“你別管我叫什麼!
就說我找他來了,明白不,說我樣子他就知道。”我說知道,知道。“你可給我記著”,他的指頭像槍一樣對著我鼻子,“你賊慫,如果把話沒傳到小心我削你!懂不?”我兩腿立馬發軟,忙應承不迭。這家夥在威脅我之後揚長而去。當天晚上導彈沒有現身,宿舍幾人回來時我告訴他們發生過的事,他們個個慶幸當時沒在宿舍,心有餘悸,從那以後我也很少在宿舍呆著了,尤其是周末。通過很多事我發現宿舍也不是安全的地方。周日下午我才看到導彈,連忙把話傳給他,並發泄自己替人受過的怨氣。導彈隻是向我道歉,對於這兩人似乎並不放在心上,說他知道了。沒想到黑色恐怖僅僅剛拉開序幕。
三
人生是不測的。公元一九九八年五月,很多事在一夜之間發生。大約是一個禮拜之後,有天晚上,我們宿舍發生了血案。值得慶幸的是當時我不在宿舍。那個晚上十一點左右,宿舍的門突然被敲響,裏麵的人問是誰,外麵隻沉沉地敲門並不作答。裏麵人覺得奇怪,一個沒睡的舍友打開一看,進來一個手插進兜裏的人,一臉殺氣,他奔到導彈床邊,揭起被子,二話不說一刀刺去。
整個過程幹淨利索,手法嫻熟,渾然天成。
這些事在轉眼間發生,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很多人是被玻璃般刺耳的尖叫聲刮醒的,這聲音聽起來令人恐懼、難受。發出這聲音的是傅光遠而不是導彈,因為導彈當天夜裏不在,不知飄到哪裏去了。也是傅光遠活該倒黴,他本來睡在上鋪,這幾夜看導彈不在就睡在導彈的床上,這樣起夜方便。而導彈也是常常不在宿舍過夜的,所以他的床鋪隨便睡。
傅光遠是被這一刀戳醒,同時也是被這一刀戳死的。在短暫的時間內他完成了從小糊塗到大清醒再到大糊塗的過程。
當時的情形把宿舍裏僅有的兩個清醒者嚇蒙了,一個是開門人,另一個是展師。展師在我的上鋪,他還能急中生智大喊一聲救命,但這可能是本能的反應,是一種應急狀態。而另一個開門的哥們則兩腿發軟,發不出聲來,喉嚨如被扼住。那歹徒一看展師還喊人,怒從心起,從傅光遠身上拔出血淋淋的刀,直向展師逼來。展師為自己那一聲呼救付出了代價,那人一刀戳在他腿上,他發出更大一聲嚎叫,那人倒清醒,沒想要他命,拔出他腿上的刀身子一晃奪門而出。
展師大腿被紮中動脈,血流如注。傅光遠被刺中的地方是心髒,此時不光在床上血如泉湧,而且張大嘴巴青蛙似的咕咕喘氣,回吐,從裏麵冒泡泡,他眼睛對著天花板翻白,能嚇死人。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繼續呼救,其他宿舍的人趕來,先救的是傅光遠,七手八腳把他往醫院送,但是還沒拉到醫院他就咽了氣。
展師也被送往醫院,查出腿動脈受了重傷,需要住院幾個月。從此享受貴賓級待遇。
學校知道後,迅速封鎖現場,校園裏頓時亂作一團。一會兒,校門打開,兩輛黑色轎車緩緩開進,從裏麵走出幾個夾皮包的市公安局刑警人員。
這個學校可以說一直在經曆著死亡事件,不知道是不是如部隊新兵訓練時分有死亡名額。可這次明顯不同,前幾次是學生內部械鬥,為失手的偶然事件,而這次是社會上人蓄意謀殺,是凶殺案。學校不能不報警,抓不到凶手就不能給死去的學生的家屬一個交代。其實就是這樣他們也無法交代,不過他們可以把責任分散攤開,比如說學生為戀愛自殺,或鬥毆死亡就說這不全是學校教育的問題,學校教育隻是其中一部分,還有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社會和家庭大環境出了問題你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學校身上,他們不過正好是在學校裏死了罷了。學校教育最多隻能占三分之一,你想這三分之一的紅墨水和三分之二的黑墨水兌在一起是什麼顏色?當然是偏黑了,何況事實證明這三分之一怕也未必都是紅的。
學校和警方調查歹徒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調查的結果當然是大門,於是校長質問門房當時值班的老丁,說你為什麼不把他們攔一下,什麼人都能隨便進來?老丁是個五十多歲的工人,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所以很知道保護自己的天命,他不以為然,私下憤憤不平地道:“你如果知道他是歹徒你敢攔下他不?你攔他他給你一刀!誰不怕死啊!”平心而論老丁的話雖然不受聽,但還在理,就是校長本人親自遇上怕也未必敢攔一下,未必就那麼大義凜然視死如歸。責任又追究到保衛科,但保衛科畢竟不是門房不能調查每個進來人的身份,何況保衛科人員不作為、鬆散混亂又是在校長的領導之下,說到底是你校長的責任,沒有管理好。
於是再調查是從哪裏出去的,最後估計當時喊聲大作,學校大亂,歹徒未必一定敢從大門出去,便找到廁所後麵的院牆,警方查出果然牆頭有血,是從這裏翻出去的。警察說這牆太矮了,隻能攔貓,起不到圍牆的作用。於是這學校不僅軟件管理上有問題就連硬件設施也不達標。
據說當晚全市的重要交通場所都戒嚴了,但歹徒仍然沒有抓住,因為歹徒沒有抓住,所以到目前為止不知道殺人動機,而本市的社會治安一向混亂,每年都莫名其妙死去很多人,甚至死的人自己在死時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死去。鑒於這種許多沒有殺人動機的殺人行徑,如一時興起、手癢,或一時衝動激憤,所以對於突然殺死一兩個學生不是不可以理解。
據警方分析,歹徒未抓獲前,估計還在本市,一時逃不出去,那麼就有可能歇斯底裏再回頭來行凶狂殺無辜,所以學校要嚴加防備。在最初幾天,學校師生被全體動員起來處於戰前高度戒備狀態,尤其是晚上要人手一件武器,不論是木頭或磚頭之類反正手上要有東西,那意思是我們不能空手等人來打,來了我們手上有東西反擊一下多少對自己是個保護,對對方是個威脅。於是,這幾天學校裏所有能找到的物件全部找光了,一時垃圾堆裏連破酒瓶子都尋不到。宿舍裏每人手邊都放個家夥,有的實在沒有了就說要出去購置軍用器械,至少也要弄把水果刀,現在買凶器成為理所當然的,然而校方不許出門,在歹徒沒有抓到之前,全體閉關。同時宿舍嚴禁睡覺不閂門,或外麵隨便敲門就開,要先審問你是誰,當對方回答,自己熟識後才開,這些基本的安全常識第一次被提上議程。不過據我觀察,很多人所謂手拿武器真是給自己壯膽,如果真遇上了歹徒了十有八九自己手都軟了,哪有什麼膽量去抗擊別人,尤其是女生估計見到歹徒立馬臉色慘白暈倒過去。那段時間校園是徹夜燈火通明,如舉行豪華的盛大節日慶典,有一種激動人心的暖洋洋的狂歡氣氛,我看到很多人都滿臉喜色談論不休。在校園裏各處,宿舍樓上,這一叢那一叢談笑風生,隻有我們宿舍幾個人是極其沉默,因為我們是案發地,而傅光遠是我們舍友,同學四年竟然英年早逝,心中不免慘傷、震動。案發現場三人也配合警方做了詳細口供記錄,導彈也被請去調查做口供,他是怎麼說的我們不知道,顯然單憑他的口供也證明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