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樂海弄潮(1 / 3)

小裏姆斯基有一個高大健壯的哥哥,伏因·安德烈維奇。裏姆斯基跟渥加學習鋼琴時,他在海軍擔任海軍上校,常年跟隨艦隊在國外航行。伏因經常給家中來信,敘述他在國外各個港口駐紮的情況,同時他也是一位善於描寫的語言大師,總是用多彩的語言描繪他所航行過的海洋,在海上觀看日出,劃著小舢板去珊瑚島打海鳥,海上的風暴,與各種膚色的人打交道等離奇古怪的事讓小裏姆斯基心馳神往。他要麼獨自發呆,想著從未看到過的大海;要麼在鋼琴上隨心所欲地彈奏,模仿海的歌唱,但這並不能滿足他強烈的好奇心——“什麼時候大海會屬於我,我什麼時候才能投入海的懷抱呢?”於是,看海又成了他新的夢想,即使音樂也無法驅走他日益增長的信念。

小裏姆斯基仔細地閱讀了杜蒙·德爾維勒的世界遊記,根據書中的細致的描繪,用他匠人般靈巧的手製造了一隻假的帆船而扮演起了航海人的角色。後來,他又讀了一本《巡洋艦裘曼蘭德號遇險記》,於是,在他的記憶中又增加了一大堆航海的專用名詞。他時常把自己關在房中,任命自己為大副,率領著那隻他精心製作的小帆船(他稱它是巡洋艦)遊弋在漫無邊際的“海”上,時而船遇暗礁,他表情嚴峻,命令堅決,仿佛他已與想象中的世界融為一體;時而發現“敵船”,他一聲令下,萬炮齊鳴,勝利也隨之到來……

小裏姆斯基看到書中的英雄個個都通曉天文、地理,於是又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本塞利揚尼的天文學講義。他一麵半懂不懂的讀著,一麵按裏麵的星位圖在天空找到了北半球的大部分星座。這樣屬於他個人的遊戲之中又增加了識別星座以確定方位的內容。不到10歲,小裏姆斯基已經認識了大部分星座,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小天文家與航海通。

在熟識天文與航海的同時,小裏姆斯基開始嚐試作點小曲子,去航海,看星星都成了他描寫的內容。雖然他從來沒有學習過和聲學、曲式學等作曲必需的課程,但憑著他在音樂和其他方麵的天賦,他竟然很快地能把自己彈過的曲子記錄下來,不但沒有大的毛病,並且還能根據彈奏的強弱把它們適當地分成小節。不久之後,小裏姆斯基看到樂譜,不必先在鋼琴上彈奏一遍,就能心領神會這段美妙的音樂,一串串油印的小蝌蚪在他的眼中都活蹦亂跳起來,他自己也為這神奇的悟性所自豪。11歲時,小裏姆斯基不知受什麼力量的驅使,居然要寫一首帶鋼琴伴奏的二重唱。於是,他在一本兒童讀物裏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歌詞——一首叫做“蝴蝶”的詩歌:

美麗的蝴蝶,

你自由地飛翔。

多少鮮豔的花朵讓你親吻,

你比花朵還迷人。

我也要成為一隻蝴蝶,

從這個花園到另外一個花園。

可愛的小生命,

你聽到我的召喚嗎?

也許這首詩又讓小裏姆斯基回到了難以忘記的一塵不染的鄉村,他為之深深地陶醉。充滿孩子般幻想的音樂從他的筆端緩緩流出,他體味到了創作這種最偉大的精神會餐的快樂。夜深了,萬籟俱寂,隻有那美麗的蝴蝶還在翩翩飛舞,突然,蝴蝶不見了,眼前居然出現了多年未見的小夥伴兒——卡伽,她正在衝著小裏姆斯基扮著鬼臉兒,她清脆的笑聲響徹腦海……琴聲從天上的那顆不知名的星宿上傳來,宛轉而悠揚,它歌唱著宛若飄浮在清晨綠野上的輕霧,環繞著一叢叢又高又密的灌木,它猛地又蛻變成一隻碩大而美麗的蝴蝶,兩隻眼睛又大又亮,好奇地瞅著一切……

當小裏姆斯基為全家人彈奏並請父親同他一起演唱時,媽媽又一次高興地哭了,她連聲說:“我的寶貝,你真是媽媽的安慰,聽到你的音樂,我就感到自己又年輕了許多。”受到眾人讚譽之後,小裏姆斯基一鼓作氣,模仿偉大音樂家們的作品,又寫了一部類似鋼琴獨奏序曲的樂曲。這是一個由慢板而行板、中板、小快板、快板而以急板結束的別出心裁的曲體,大家聽了之後感到莫名其妙,但卻為他流暢美妙的旋律所陶醉。小裏姆斯基的心已經開始向著更遠的地方飛翔,因為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驅使他去實現一個夢想。

對於一個天生的音樂家,一切都是音樂。隻要是顫抖的,震蕩的,跳動的東西,……刮風的夜,流動的光,閃爍的星辰,雷雨,鳥語,蟲鳴,樹木的嗚咽,可愛或可厭的人聲,家裏聽慣的聲響,咿咿呀呀的門,脈管裏流淌的熱血——世界上一切都是音樂,隻要去聽就是了。這種無所不在的音樂,無時無刻不在小裏姆斯基心中回響,他多愛它們……

伏因哥哥又來信了,信中鼓勵小裏姆斯基去海軍士官隊學習,將來成為一名同他一樣的海軍軍官。於是,一個更貼近現實的夢,撩撥著他那少年的心——“我要做一名航海員,開著白色的艦船在藍色的海上遨遊……”這首像油畫一樣讓人迷戀的歌不止一次在裏姆斯基腦中響起——對,做一名海員,到大海去,那裏有世界上最壯美的歌,海的歌……

12歲的裏姆斯基在初秋的早晨,終於踏上了離鄉的馬車。他第一次離開親愛的母親和伯父,要跟著父親到遠在聖彼得堡的海軍士官學校學習。故鄉的城堡、小河還有樹林都在如哀鳴的車輪的轉動聲中遠去了,初露的晨光中還能遙望見媽媽那揮動著的手臂,她此時一定是淚水滿眼的啊!小裏姆斯基想著這些,緊緊抓住爸爸寬大而溫暖的手掌,淚水悄悄地滾落下來,打濕了平整而清潔的衣襟。噢,一群大雁鳴叫著從天上飛過,它們是否也在為離開生活已久的家園而痛苦呢?……

到了聖彼得堡之後,小裏姆斯基的父親找到了伏因的學友葛洛文。從此,裏姆斯基星期六住在葛洛文家,一直到周日晚上再回校。海軍士官隊的司令是阿力克賽·大衛道夫。學校的製度是很嚴格的,每個星期六回家以前,全體同學都要集合在大飯廳裏。在這裏,用功的學生可以得到蘋果作為獎賞,而那些懶惰的學生,也就是說那些在任何一門功課上得到一分或零分的學生,得挨一頓打,這就是當時學校實行的“體罰”製度。另外還有一種所謂的“爺爺製度”,也在學生中風行一時。這裏的“老人”,就是那些接連留下幾次級的學生,他們無形之中成了班中的霸王,大家都稱他為“爺爺”。他們威嚇那些比他們弱小的同學,有時甚至強迫那些體力與他相當的同學為他服務。在裏姆斯基的第二小組裏就有一個叫巴克的,已經18歲了,長得高大強壯,他肆無忌憚地強迫他的同學替他擦皮鞋,任意拿走他們的錢和麵包,朝他們臉上吐口水,真是無惡不作。有一次,巴克讓裏姆斯基倒水,裏姆斯基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繼續跟同學說笑,巴克看到若無其事的裏姆斯基那悠閑的樣子惱羞成怒,他大叫著衝向裏姆斯基。看著凶神樣的巴克,同學們嚇得麵色慘白,都替裏姆斯基捏一把汗。可是裏姆斯基卻鎮靜地瞅著衝過來的巴克,這一來,反而把巴克弄懵了。“你這個小子,難道沒聽到我巴克的命令嗎?你能頂住我這重重的拳嗎?”“別以為誰都那麼好欺負,巴克,你要是敢碰我一下,哪怕是輕輕一下,我也會讓我當上校的伏因哥哥狠狠地揍你一頓,聽見了嗎?巴克!”聽到了裏姆斯基緩慢而有力的回答之後,巴克那握緊的拳頭鬆開了——小裏姆斯基勝利了,從此以後,別人再也沒有欺負過裏姆斯基,他也和大家相處得很和睦。

士官學校的生活緊張而有秩序,但裏姆斯基卻從未放棄過自己的音樂。他每個星期日都跟一位亞曆山得林斯基劇院的叫尤立歐的先生學習鋼琴。給裏姆斯基帶來莫大幸福的是去聽歌劇,裏姆斯基的家鄉悌克文小鎮根本就沒有人學過小提琴或大提琴,所以來聖彼得堡之前他從未聽過管弦樂那震人心魄、表情豐富的音色。悌克文的舞廳中隻有一把小提琴和一個鈴鼓。那位小提琴手隻會胡亂拉波希米亞圓舞曲和法國方陣舞曲;鈴鼓的演奏者是一個酗酒的油漆匠,雖然奏的還不錯,但是卻常常一醉不醒,讓人乏味不堪。在這裏,有很多有名氣的大歌劇院,像俄羅斯歌劇院,意大利歌劇院,等等。每次聽過歌劇,他都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夜晚,強勁有力的和弦還回響在他的大腦之中,多麼輝煌,多麼壯美,那些奇跡是音樂促成的。它把所有的東西罩上一層薄霧,使一切都顯得高尚、美麗、動人。音樂在他心靈狂熱的時候施舍以愛,使他覺得周圍的空虛,然後又提供了許多幽靈似的對象來填補這空虛。有時,他會一整夜睡不好,神色不安,常常突然之間身子抽搐,像觸電似的。夢裏有種狂野的音樂跟他糾纏不清。他半夜裏驚醒過來。白天聽到的貝多芬的序曲,在耳邊轟轟地響,整個屋子都有它急促的節奏。他從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睡著……不,他並沒有睡。他認得這音樂,認得這憤怒的呼號,這瘋狂的吼叫,他聽到自己的心在胸中忐忑亂跳,血液在那裏沸騰,臉上給一陣陣的狂風吹著,它鞭撻著一切,掃蕩著一切,又突然停住,好似有個雷霆萬鈞的意誌把風勢鎮壓了。那巨大的靈魂深深的透入了他的內心,使他的肢體和靈魂盡量的膨脹,變得碩大無朋。他頂天立地地在世界上走著。他是一座山,大風大雨在胸中吹打。狂怒的大雷雨!痛苦的大雷雨!……哦!多麼痛苦!……可是怕什麼!他覺得自己那樣堅強……清晨,一縷冬日溫暖的陽光斜射在裏姆斯基疲倦的臉上。鳴響一夜的音樂終於消散了,可裏姆斯基的熱血還在慣性地奔流,“我要是永遠都生活在那夢境中該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呀……”一片銀白的街道上,行人為了逃避那可怕的寒冷都疾速地走著,遠遠看去,像一群被追趕的企鵝。裏姆斯基戴著足可以遮住雙眼的皮帽子若有所思地呆立街道旁邊,雖然長長的睫毛已經變成白色,但他的眼睛卻不眨一下,他又在幻想什麼?原來,行人走路踏著積雪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強烈地吸引了他,他聽著這些毫無規律而高低不同的踏雪聲,想起了隻屬於他的夢,夢中的他渾身潔白,有不知已經在那裏響了幾千載的音樂像水霧一樣圍裹著他的全身,他就那樣漫無目的飄呀飄,好似一片永不落地的小雪花……“嘎吱,嘎吱”,這使人聽了不舒服的聲音在裏姆斯基聽來卻異常美妙,他在那裏久久地思考著,回味著……

帶著有生命氣息的來自南方的風又吹來了,萬物都在伸展,都在歌唱。河裏的堅冰裂成了碎塊兒,乘著奔流的河水一直遊向遠方;酣睡了一冬天的小動物紛紛爬出已經顯出綠意的洞穴,大口大口地呼吸又甜又濕的空氣;教堂尖頂的殘雪一天天地減少,變成了一滴滴討人喜歡的水珠打濕了渴望滋潤的樹芽……伏因哥哥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美好的春天裏帶著海洋鹹鹹的氣息回來了,他已經被委派為一隻打靶實習船普羅柯號的船長。看到成長得標致異常的弟弟,伏因快樂極了。他們長久地擁抱在一起,裏姆斯基嗅著哥哥身上散發出的甘醇的煙草芳香感到從未有過的驕傲。他仰起頭問哥哥:“海美嗎?”“美,美極了,她像仙子一樣美,棕色的珊瑚島是她的眼睛,彎曲明亮的海岸是她的唇線,藍藍的海水是她的麵龐,我們每天都在親吻她的臉呀!我們是她的兒子……”裏姆斯基聽得呆住了。啊!大海,多麼神奇的水,快讓我去一睹你的風采,傾聽你那絕倫的咆哮吧!——那一天快快到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