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到鑽機轟隆隆震響的采礦工作麵,隻見礦石象崩山一樣滾落下去,卻不見揚起岩灰。工區長說他們從一九五八年起就開始了打水鑽,不僅比打幹鑽大大降低了塵埃率,而且年年刷新掘進、采礦紀錄。正同我說到他們井下勞動保護的一些新措施時,那邊,不知什麼時候鄔金同幾個小夥子吵起來了。
“哎,鄔金,人家勞動競賽正紅火,誰有空來喂你的白老鼠?”
“你上次拿來的白老鼠,早一炮給炸死了!”
“不,沒有炸死,’那個歪戴著礦帽的矮個子,故意氣鄔金,“是我用石頭給砸死了!”
“好呀!”鄔金淡淡地笑了一聲說,“那就把你抓去解剖!”
“哈哈,沒有白老鼠,就抓矮個子去解剖!”礦井裏騰起一陣歡笑聲。在笑聲裏,矮個子轉進一條偏巷,從一個精巧的岩穴裏,抓出幾隻懶散而肥胖的白老鼠交給鄔金。鄔金也不道謝,回來領著我穿過幾條岔巷,來到豎井,坐上罐籠式“電梯”,電鈕一按,我們就騰雲駕霧地提升。耳邊風聲呼呼,不時有幾道明亮的燈光流星般閃過,我感到腳板心有點發癢。聽說這個豎井有三百米高,電梯不時停了下來,口裏噴著濃重的熱氣的工人們進進出出。我瞅著鄔金手裏關著白老鼠的籠子,想起剛才的一場爭吵,好奇地問道:“小鄔,你喂它幹什麼?”
“你問的是白老鼠嗎?”鄔金眨著眼睛說,“這是中央派來的北京醫生帶來的。全礦喂了一百多隻。宿舍區、療養院、巷井裏、選礦廠,那兒都喂了。別看它是小老鼠,可它的肺長得跟人一樣,它正為我們防治和消滅矽肺病作貢獻哩……”
原來,北京派來的醫生,在這個礦山建立了矽肺病防治研究所。全國很多礦山有經驗的醫務人員都來這裏協作辦矽防試點。他們通過解剖生活在礦山各種不同空氣塵埃環境裏的白老鼠,去探索、研究防治矽肺病的途徑。近年來,這個礦山的矽肺感染大大減少,就是舊社會遺留在一些老工人身上的舊疾,經過積極休養、治療,都有了明顯好轉。
鄔金說到這裏,“電梯”停了下來我們走出罐籠,迎麵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工人正往門裏麵走。鄔金一把拉住這位紅光滿麵的老師傅叫道:
“喲,大伯,你怎麼又從療養院溜出來了?”
“我,嘿嘿,我呀……”大伯還想往裏擠,鄔金高低拉住不鬆手。“電梯”哐啷一聲開走了,鄔金還不相讓地喊叫著:“是誰放你出來的?是你們的院長嗎?好,我找她去!”
“鬼妹子,不用你找,我來了。”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媽推著一鬥車礦石過來搭腔。她的後麵,跟著一長串推著鬥車的老人,都是在六十歲上下。
“媽,你怎麼帶這樣的頭!”鄔金來到她娘麵前嬌嗔地說,“這些伯伯都是住療養院的退休老工人,你當院長管不住,我們矽防所可要管啦!”她故意把“矽防所”三字說得很響,似乎她就可以管住她媽媽了。
“嘿,如今人人都在大打礦山之仗,我們來搞搞臨時義務勞動,有什麼不好?”
“莫看我們頭發白了赤手空拳還打得死山牛,怎麼不能進礦井?”
老伯伯們一起向鄔金開火,鄔金媽對女兒笑著說:“鬼妹子,先別瞎指揮。同我去看看他們從殘礦裏回收的那些礦石,你就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鄔金媽拉著女兒,推著鬥車走了。剛才被鄔金“擋駕”的那位大伯,一邊走,一邊望著鄔金母女感歎地說:“咳,鄔金爹要是碰上如今的世道,就不會被矽肺病害死了。”
於是,大伯同我說起了鄔金一家的身世:
鄔金的阿爸是瑤山的瑤族人,就住在仙人洞下的岩墈上。自從資本家進瑤山開礦,瑤族山民不是逃進更加人跡罕至的五嶺深山老林,就象鄔金爹一樣被抓進礦井,妻兒被逼集居在半邊街。解放前不久,阿爸和很多礦工一樣,得了“月光癆”(即矽肺病)死去了。阿媽生下鄔金的時候,阿爸的墳上長出了青草。解放後,阿媽當了礦裏家屬委員會主任,鄔金中學畢業下井當了一名女礦工,通過自學取得大專文憑,立誌要消滅矽肺病。後來,阿媽兼任了退休工人療養院院長,鄔金當上了矽防所的赤腳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