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靈美文(4)(2 / 3)

夕陽西下時分,我們回到了櫻花穀大門外停車坪。斯時,峽穀對麵的高黎貢山染著斜陽,金光閃閃,虎踞龍盤,又似一堵綿延千裏的無字金碑。是的,那碑上什麼也不用寫,沉默著,那是沉重的沉默。就象高黎貢山上的杜鵑花樹,櫻花穀裏轉瞬即逝的櫻花的落英,沉默地訴說著。

哦哦,我想再無必要去日本看什麼櫻花了。

長河上的屈魂舟渡

這是一條長長的河,長長的壯闊的曆史長河。從兩千多年前春秋戰國第一次文化高峰奔騰而下,穿過峽穀,越過平川,一路驚濤駭浪滾滾滔滔流來,流到今天。在這條長河上,澎湃激蕩著太多的王朝興替,帝王將相、英雄豪傑的可歌可泣可痛可歎的身影,滔天的浪花,凝聚成民族魂、中華文明的精魄!在其中,最絢麗,最持久,幾乎溶入全民血液全民文化風俗中的,首推屈子的忠魂、龍舟競渡的精神和習俗。屈子狂歌、龍舟競渡越過中華大地,普及到世界華語圈各地。早在20世紀的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會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開會,號召全世界人民紀念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中國的屈原、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法國文學家拉伯雷、古巴作家和民族運動領袖何塞·馬蒂等,從此屈原成了世界級的著名人物。

我在新出版的鏡鑒叢書《屈原狂歌》、《尊儒的痛》(中國文聯出版社)的自序中有一段話:“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鏡鑒叢書,即秉此意。屈原狂歌,癲狂的不是三閭大夫,而是戰國爭雄的癲狂騷亂的時世。楚辭離騷,杜鵑啼血,哀民生之多艱;披發仗劍,行吟澤畔,求索救世之道;匡扶君王,導夫先路,卻遭遺老屑小之讒。大詩人成就千古鑒人的明鏡:誰忠誰奸,誰美誰醜,誰善誰惡,何許人靈魂亮麗高潔,何許人內心卑劣穢濁,何為名垂千古,何為遺臭萬年,以屈子為鏡,原形畢露,涇渭分明。”

為寫屈原偉大一生的“狂歌”曆史小說,我斷斷續續花去十餘年,前後修改十餘次,幾乎用上了我半輩子遊曆、采訪的生活積累。還是在學校讀書,我一篇作文在全校取得第一名,學校獎給我一摞子書,其中就有國學大師文懷沙的《屈原與楚辭》、《屈賦今譯》兩本書。那次意外獲獎,奠定了我一生的愛好與追求,參加工作以後,一直在文化部門,但幾十年風風雨雨,自然不敢奢望去寫屈原。有關屈原的史料少,參攷書籍寥寥,最有價值的屈賦離騷,對照“今譯”才勉強讀懂。但幾十年來,凡碰到有關屈原的、戰國時代的新書出版,我必買來收藏。為彌補史料之不足,我在洞庭湖漁船上體驗生活近一年,從東洞庭湖到西洞庭,再從常德乘船,幾乎是追尋屈原流放江南的足跡,溯沅水而上,到達敘浦、辰陽。那次雖然是為了寫我的第一部長篇處女作《荒涼河穀》(人民文學出版社),卻也從米三郎的纖夫歌,與船工、水手聊天中收集到不少有關屈原、龍舟競渡的民間傳說。

此後,我乘洞庭漁業運送蘆葦的一裏多長的超大型駁船,沿長江而下,往返花去20多天,與船工水手吃住在拖輪上。到達當年屈原流放到過的江夏,在波陽湖、濤神伍子胥生活過的太湖、蘇州等地采訪。多次去屈原出生地的秭歸,溶鑄屈原性格的長江三峽,屈原的堂妹屈翠鵑率三峽楚民抗擊白起秦軍堅持三年抗敵的神農架,屈原長期生活和鬥爭過的郢都(紀南城遺址),屈原第一次流放過的漢北,屈原最後的歸宿地汩羅、屈子祠、楚塘的屈墳等地。我惟一的遺憾是,直到小說出版,我還沒到過屈原曾三次作為楚使出使過的齊國都城臨淄城。我寫屈原在臨淄與慎到、環淵、孟子等鴻儒巨擘辯論,“折服稷下學子”的一章,純粹出於參攷資料和想象。寫曆史小說的局限是年代太久遠了,當屈原迎著玉笥山頂的一抹朝陽,寫下“寧溘死而流亡兮,恐禍殃之有再。不畢辭而赴淵兮,惜壅君之不識”的最後幾句詩,義無反顧地投向羅淵殉國殉誌到今,已過去2280多年。即使去到齊故都臨淄,郢都故地紀南城,汩羅的屈原故宅、騷壇、羅淵,秭歸的屈坪、香爐坪、響鼓溪、洞辟書堂、照麵井,有關屈原的遺存多數都如雪痕泥爪,渺不可尋。

但想象,有史料、考證和民間傳說為基礎的想象,可以彌縫某些時空的鴻溝。我在這本書的結尾處,如此寫道:

遠遠的鑼鼓聲、吆喝聲、槳聲和親人們的呼喚聲,再也不能阻止他惟一的選擇了:他輕輕合上眼皮,懷抱石頭朝羅淵跳去──

湛藍湛藍無一點塵埃汙穢的汩羅江水,騰起一朵白蓮花似的浪沫,朝上飛揚,飛揚……而後輕輕墜落下去,綻開一圈圈漣漪。

楚民將香棕、粑子拋向江心,企圖堵住魚嘴巴,不至吞噬了他們心中的聖人三閭大夫的遺體……

楚民痛徹肝腸的呼喚,楚民對他們心目中的聖人、偉大詩人、愛國者屈原的悲悼之情,任歲月的波濤也衝洗不掉,像日月的光輝鋪滿了大地,充斥著整個宇宙。一年一度五月五日龍舟的競渡就這樣延續下來了。他們世世代代呼喚的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靈魂;他們競渡的是不死的三閭大夫永遠振奮昂揚的愛國愛民的精神!當“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楚將名臣後裔項羽,當高呼“大風起兮雲飛揚”的楚人劉邦,在屈原殉國後不到70年,終於推翻了暴秦統治的時候,曆史無情地證明了屈原精神──“楚魂”的無往不勝,與日月齊光!

百年後第一個來到汩羅江邊悼念屈原,寫過《吊屈原賦》的賈誼說過:“故自古至今,與民為仇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

屈原精神就是民心,“楚魂”就是民魂!“與民為仇者”必敗,“而民必勝之”是顛簸不破的千古真理!

一年一度的龍舟競渡沿襲了兩千多年,還將沿襲下去……

我常常掩卷沉思,中國曆史上的文化名人燦若星河,春秋戰國時期同樣具有世界影響的哲學宗師老子、儒學先師孔子、孟子,唐代大詩人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等等,個個都是響當當的人物。世界和平理事會為何獨獨選取屈原,作為全世界人民紀念的四大文化名人?通過十餘年的翻閱史料,研讀楚辭,十餘次刪削,披閱,我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屈原的人格、屈原的精神,具有跨越時空,跨越國家、民族和地域局限的永恒不朽的力量和品格。

過去,我們曾狹隘地把屈原稱之為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其實這是對春秋戰國時期的曆史的誤解。我在這部叢書的另一本《尊儒的痛》中,曾探討過這一問題:“春秋戰國時期的諸子百家,都像孔子、老子這樣以自己的方式發表著對當時社會政治倫理的見解。問題是:誰的見解會為後來大一統帝國的君主所看重呢?一個最明顯的事實是,諸子百家,百家爭鳴,那時的學術氣氛是相當自由的。諸子百家不僅可以在各諸侯國間自由來去,還可以與國君、士大夫討論政治、哲學、思想意識形態各個方麵的問題。一方麵列國之間在不停地爭戰,一方麵學者們在彌漫著戰火硝煙的各國間穿梭往複,探討學術上的問題。這種近乎滑稽的寬鬆的學術環境,大概也是春秋戰國之所以能出現中國第一次文化學術高峰的原因之一吧!” 在後一章我又說:“這真是一個古怪的世道,一批古怪的人。蘇秦也好,張儀也好,諸子百家也好,遊說各國,都是要煽惑這個國家的君主‘可以吞天下,稱帝而治’,也就是說你可以吞並六國統一天下。那時,諸子百家,根本沒有‘祖國’的概念,也無狹義的愛國主義,他們心目中的‘祖國’,隻有統一七國後,恢複大周規模範圍疆域後大一統的祖國。這就是中國大一統的曆史慣性所決定的曆史基因。”

我們要說屈原的愛國主義,決不是狹隘的隻愛他生於斯,長於斯的楚國,如果這樣就會產生一種悖論:後來由秦始皇鯨吞六國建立的大一統國家,就可以不愛了嗎?那就沒有了愛國主義了嗎?其實我們中華民族,從三皇五帝,曆經夏、商、周,傳承了兩千多年,在禮製鼎盛的西周、東周八百多年間,已經基本奠定了我們這個泱泱大國的地域、民族、文化的根基。隻是到春秋戰國,周天子式微,諸侯國逐漸坐大,挾天子以令諸侯,相互兼並征伐,最後剩下秦、楚、齊、趙、韓、魏、燕七個大國。七國中,秦、楚、齊三國,都有潛在勢力重新統一天下。屈姓是楚國屈、景、昭三大貴族姓氏之一,屈姓與楚懷王熊姓是同宗共族,都是古代帝王顓頊高陽氏的後裔。還在楚人“蓽路藍縷,以啟草莽” 的時代,屈原遠祖被封在“屈”這個地方,後來便以“屈”為姓。屈姓先人做過楚國“莫敖”(未設令尹前的宰相)這種“尊官”的,就有屈瑕、屈重、屈到等六個先輩。齊桓公稱霸的春秋時代,屈完大將軍率楚軍拒敵,齊桓公陳列大軍,在屈完麵前耀武揚威地說:“以此眾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屈完沉著冷靜地回答:“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這樣,一代霸主的齊桓公也隻好老老實實退兵罷戰了。這個故事被與孔子同時代的左邱明寫入《左傳》,成為了千古名篇。屈原從小接受過中原文化和孔子儒學的熏陶,還是呀呀學語的時候,小屈原就跟著父親背誦《詩經》竹簡上的楚風、衛風、鄭風上的詩句。六七歲時,女媭姐姐就每天接送他去伏虎山那邊一個叫鬆柏場的屋場讀小學。父親屈伯庸去世後,14歲的屈原遵照父親的遺命,他下山去屈坪、夔州從師讀大學。大學,又叫“太學”,這是在周代楚國還是周天子的附庸小國時,就延續下來的規矩。貴族子弟15歲入大學,去學習有關治理國家的政治、哲理等高深而廣博的學問。《大學》的簡書開宗明義:“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