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幽思
你怎麼能夠想象,從西安出發,經蘭州到西寧,坐火車也就一天多路程,如果乘飛機不過彈指一揮間的事,而她乘坐一匹棗紅膘馬,在送親的大臣和浩浩蕩蕩的“陪嫁”的姑娘、工匠的塵土飛揚的隊列裏,卻迤邐走了三個多月,才來到當年稱之為“湟中”的西寧。你在《青海湖》主編劉若筠、編章唐娟等陪同下,驅車來到 “尼瑪達娃”,不過兩個多小時,而她和她龐大的送親隊伍,又走了近十天。
藏語稱“尼瑪達娃”,蒙語稱“納喇薩喇”的地方,是海拔超過四千米的祁連山支脈,有兩座赭紅色岩石裸露的圓錐形山峰,像在唐皇宮保養得極好的她的挺拔紅潤的豐乳,在她到來之前,這兩座“乳峰”俗稱赤嶺。
如今在兩座乳峰之間深深的乳溝裏,修築了一條盤旋而上穿溝而過的柏油公路;而她到來時的一千三百多年前,這裏還是一條灰撲撲的土路,西漢將軍趙充國在湟水穀地屯田的時候,是絲綢之路羌中道,她讓這裏後世改名為“唐蕃古道”。
那是她和丈夫鬆讚幹布都死後幾十年,唐蕃重新開戰,公元734年,唐與吐蕃遣使在此劃界立碑,定點進行茶馬交易,並正式確定其為邊防關隘,修築過頗具盛名的石寶城,並留下了許多文化勝景。
而她到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隻有兩座光禿禿的赭紅色石頭山,像她養在深宮人未識的大唐公主紅潤豐滿的乳房。在她稚嫩的肩膀上,重擔了太重太重的道義:父王叫她一個未出過宮門一步的公主,去一個封閉的不為世人所知的藏族地方“和蕃”。就像漢元帝讓王昭君去匈奴“和親”一樣,唐太宗李世民深諳“女人外交”,他先後讓宗室女文成公主、弘化公主承擔“和蕃”的重任。她雖然太過年輕,最多十五六歲,卻很有頭腦,在她數百馬匹馱載的嫁妝裏,除了金銀器皿、絲絹織品、營造工技,還有醫藥書籍和技藝嫻熟的工匠。
然而,最有頭腦,她畢竟是個情感豐富的女孩,離開當時世間最繁華的長安城,一步三回頭,穿過荒漠戈壁,來到人煙稀少的高原,大漠孤煙鳴羌笛,長安不見使人愁。她登上兩座乳峰中的一座,展目西望,再回頭東顧,禁住淚水漣漣。這裏是自然地理上劃分外流與內流區域、季風區與非季風區、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的分界線,山之東是肥沃的湟水河穀農耕區,山之西是青海湖盆地草原放牧區。
登上唐蕃古道的咽喉之地,她淚眼婆娑,遠望天蒼蒼,路茫茫,滿眼起伏如浪的無盡衰草荒原。她禁不住思緒萬千,把父皇和皇後賜給她的“日月寶鏡”來照,寶鏡中出現了“八水繞長安”的美景和宮中的繁華。
啊,美好的少女時代過去了,她毅然將日月寶鏡拋擲山下,踏上了西行之途。後人為紀念這位襟懷高潔的大唐公主,將赤嶺改稱“日月山”。
你走下車,撫摸著紅色山崖上陰刻的,被風雨剝蝕卻又被今人填上綠漆的“唐蕃古道”四個大字,一千三百多年的歲月仿佛並不存在,你循著文成公主熱乎乎的足跡,登上了日山、月山。日月山上四麵透風的八角亭,遠看像乳峰上突起的乳頭。你就站在乳頭上,感受一個不平凡的女人永恒的魅力:從她飽脹的乳房裏汩汩流出的乳汁,不僅滋潤了當初陌生的毫不知情的藏族文化,滋潤了丈夫鬆讚幹布的心田,而且滋潤了一千三百多年。直到今天,她的乳汁還在滋潤藏漢文化和睦的水乳交融的大家庭。
啊,日月山,你是文成公主兩肩托起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