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約記起,網上有過一群大學生去貢嘎冰川探險,有人掉到冰洞裏未能生還的報道。
危險不止如此,當我沿冰磧壟向上攀爬,踩踏那些多年沒人踩動的石頭時。我發現它們並不穩固,有時一腳下去,石頭就會咕咚咕咚滾落下去,而上麵的石頭會跟著下來。弄不好會把腳卡住,甚至發生更大的危險。
走到這裏,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馬上爬出冰磧坑,到一個冰磧壟的高處,尋找夫人和多多她們。一行五人,四位是女士,隻我一個男子漢。女人在一起,即算在外旅遊,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總有說不完的話題。現在四顧茫茫,都是冰陵,都是雪牆,根本看不到她們的身影。
我大聲呼喊,從四周冰壁傳來陣陣回聲,稍遠處有遊客的身影,可沒有夫人和多多的動靜。她們難道遇到了危險?掉進了冰洞?一種不詳之感迅速向我襲來。這時幸得我的頭腦還算清醒:我知道,出來玩盡管存在一些危險,但那都是些小幾率事件。我所能依賴的其實也是這種小幾率,不然的話,那些稍稍有些危險的地方根本就不能去了。
從鹽井到芒康的車陷泥淖之夜,那還不危險嗎?特別是長沙隻開過大卡車的“假小子”,搶過康巴漢子的方向盤,橫衝直撞想衝出泥潭時。要不是“小幾率”的神靈保佑,我們早就粉身碎骨了,哪裏還能來冰川探險?
懷著“小幾率”的僥幸心理,我無心再去探訪什麼冰川冰舌的了。我在心裏暗暗祈禱:夫人,你千萬千萬不要出事。因為在麗江我決心要進西藏,要走布達拉時,你就勸過我,太過冒險了。突然發現,我可以對自己的安危和生命置之一旁,卻無法對夫人的生命稍存僥幸。
我是個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鬼怪神靈,但此時此刻我希異有奇跡發生。因為我一向是個有福之人,生命中常常受到命運的眷顧。我希望此次,幸運之星仍然會眷顧我,照耀我。回到來時走過的高高的山崖石壟上,站在最高處手握喇叭,一股勁叫喊,搜尋,還是看不到她們的蹤影。
我站在那兒無所適從地發顫,發呆。如果她們沒有遇到危險,那遲早會返程下山,回到停車場。如果她們確實掉到了冰窟裏麵,我也根本沒機會去救援她們。在這十幾平方公裏的大片冰原上,要從上千個冰磧坑裏找到她們掉下去的那個坑幾乎沒有可能,因為下滑的冰磧沙石會抹去一切痕跡。我想,如果真要發生這種事,找人救援都沒辦法了。
其實,人的生命有時候很堅韌,有時候又很脆弱。如果真的發生了“萬一”,我該怎麼辦?我如何能麵對再一次失去我賢慧的妻子!我的前妻因癌症而過早離世,比我小二十餘歲的她來到我身邊,仿佛是前世的姻緣。她衷心誠意地照顧我,打理家務,使我一介書生能安心寫作。
我的心已麻木,腳步踉蹌地走下石壟,我要重返冰磧沙坑去尋找我的夫人和她的旅伴。秋日的日輪已經西斜,冰峰雪嶺的上空戴上了可怕的灰褐色雲帽,一團團白雲如奔騰的駿馬朝冰峰下俯衝而下。我的心一沉:要變天了!
雖然不是盛夏,藏民所說的雪崩、冰爆頃刻就會發生,但神經緊張麻木到極致的我,已經不能自己了。我呼喊著,奔走著,一不留神,腳下一滑,從塗了油一樣光滑的冰麵上滑落下來,根本控製不住了。完了,要是滑落到冰洞,陰河,我就跟這個世界,跟我的夫人和朋友,永遠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