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以命名“鐵門關”,是因為到了此處兩麵高山形成的峽穀,越來越窄。公路靠裏的山體,靠外深不見水的河床對岸的山體,全都像牆壁垂直向上,且都是陰森、恐怖的鐵褐色。從窗口望出去,根本見不著藍天。你好像鑽進了一個鐵匣子,沒有出路的鐵匣子。這裏說不上有什麼風景可看,隻有一種洪荒落漠的心靈震撼,一種嬰兒離開母腹墜入陌生世界的寒氣與冰涼。前麵在狹窄處拐了一個彎,已經沒有了路,沒有了河穀,一堵高高的垂直的斜削的大山擋在眼前。
我把頭伸出去,抓拍了一幀“鐵門關”的照片。單從照片上看,你根本分不清這是自然的造化,還是人工用億萬頓水泥修建的水泥建築。反正那就是一堵用幾百顆原子彈也轟不開的水泥牆——事實也是如此,拋開照片不說,你若有幸來到我取名的鐵門關,你的感受也許比我還要強烈!
我的第一感覺,憑直觀的感覺,這裏肯定是一處不為人知的外星人遺存,或者是一處與世隔絕的機密國防工程——跟什麼宇航、核武有關的國防工程。要不,那高山一般的比三峽大壩還要雄偉的水泥建築,不可想象,無法解釋。然而當你細細看去,那根本不是什麼人類水泥建築,而是比水泥建築更像水泥建築的山體!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造化故意設置的獅身人麵像,是斯芬克斯。
車行速度緩慢下來,車上的人,特別是我們這些浪遊的外來人,麵對斯芬克斯似的鐵門關,心中發怵的同時又在想:難道要猜透萬古以來的某一道比斯芬克斯之謎還難的謎語,才能進入西藏的腹地,到達我們這次經曆了千辛萬苦才能到達的拉薩,走進心目中的聖地布達拉嗎?
然烏湖,深美神秀的瑤池
“穿過縣界漫長的隧道,便是雪國了。夜空下已是白茫茫一片。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下了。”這是日本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川端康成在他的獲獎作品《雪國》中,經常被評論家引為經典的既簡練,又充滿詩情的開篇名句。
走向拉薩的路途,我突然想起這位了不起的日本同行筆下的《雪國》,是因為有太多相似之處了。從鐵門關進入令人始料不及的興奮激動不已的然烏湖,也要穿過一條隧道,雖然不是川氏筆下的“漫長的”——鐵門關後的隧道不算長。但在這之前,我們乘坐的快巴,在遇到匪夷所思的外星人或地球人建造的宇航或核武建築的鐵壁,重重的“碰壁”之後,卻要跨過一座荷槍的軍人警衛的高架鐵橋。
這橋懸在兩麵如牆的峽穀之間,過橋時我臨窗俯視,穀底的江水如冥河騰著濁浪,巉崖森嚴而恐怖。橋的盡頭連接著隧道,穿過不長的隧道,連著的卻是好幾公裏從山體中開鑿出來的“棧道”——公路的一邊是山體,另一邊是伸手可觸的峽穀對麵的山壁。從兩山之間窄窄的一線天漏下一線亮光,把這一段路程“照亮”得驚心動魄!
川端康成用意識流手法,把隧道那一邊的“雪國”,寫得迷離虛幻,幾個人物如太虛幻境中的影子,又似鏡花水月,營造出化外之境的淒美。而我們這一夥旅遊者,穿過隧道和漫長的“棧道”,到達然烏湖,眼前如陶淵明《桃花源記》裏寫的“豁然開朗”。然而,這又不是陶淵明所能想象出來的“世外桃源”。豁然開朗之後,我們六位經曆過磨難的難兄難妹所有的隻是驚愕,震撼,倒抽了一口涼氣。
啊!美得太突然,太出格,太鬼!太迷離虛幻,太天真瀾漫,太淒美,太純美,太太太……語言在這裏顯得幹癟,攝影機在這裏變得笨拙。故有的形容詞什麼東方瑞士,伊甸園,桃源,香格裏拉,通通見鬼去吧!
然烏湖就是然烏湖,然烏湖的美是深美神秀的極品,是太虛幻境中的瑤池。然烏湖的美不是九寨溝、張家界、桂林山水梅裏雪山相加,而是它們相乘之積之和。
當快巴在然烏湖畔停下,我們一車人,不管曾經來過這裏的藏民,還是跟我們一樣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那十幾個康巴男女青年,開始都傻子一樣呆呆地站在那兒發癡!環顧左右,輾轉四周,仰視天光、冰峰、雪嶺、冰川、綠草甸,俯瞰比瑤池還要清澈,還要潔淨,還要一塵不染能望穿湖底的水。這裏的水是瓊漿玉露,是喝一口就能滌淨你的肝腸,消除你的煩惱的“忘川水”——並非我的偏愛,誇大其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