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聯解體前夕訪俄(4)(2 / 3)

結束參觀,我們即將從漫漫的曆史走回現實,走出古羅果九夫博物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顫巍巍迎著我們走來,博物館負責人向我們介紹,這就是鍾表收藏家、工程師古羅九果夫的夫人!

頓時,博物館所有在走動的鍾表恍惚停止了走動,凝滯在古羅九果夫充滿愉悅,充滿希望在一點一滴收藏擺弄的年代!我們從老太太平靜而舒展的皺紋裏,從她無私奉獻以國為家的容光裏,看到了她丈夫古羅九果夫的影子,看到了古羅九果夫生活過的那個時代。

我們緊緊握住老太太的手,感謝她和她已故的丈夫為俄羅斯人民——也給我們提供了這麼一個藏品豐富的鍾表博物館。我們對她說:

“這也是一座了不起的曆史博物館,因為鍾表上凝結著時間和曆史!”

老太太挽住我們的手,她像一位不急不忙的時間老人,跟我們說起古羅果九夫的軼聞逸事。我們的攝影家按響快門,拍下了時間、曆史和這一珍貴鏡頭。

(1991年3月於書齋)

安加拉河之歌

第二天將要告別安加爾市。這天下午,兩位謝爾蓋給我們安排了最後—個“節目”:去郊外的安加拉河畔,訪問華僑家庭,並在那裏做客吃晚飯。

在華僑——自己人家裏吃“最後的晚餐”,無疑是個絕妙的主意。

下午5點,我們乘專車離開住所,駛出城區,沿浩蕩而碧綠的安加拉河朝郊外疾馳。夕陽西斜,河風陣陣,楊柳依依。穿過遠看象竹林的新枝嫩葉婆娑搖曳的白樺林子,前麵山現了一片開闊的,一馬平川的“菜園子”。在楊柳雜生的河壩子下麵,一連三幢俄式大屋頂木板房。大屋頂有盔頂式的,也有船蓬式的。梁柱門框是粗大的圓木方木,屋頂木壁卻又刨得平整光滑。或油得烏光瓦亮,或漆得淡雅別致。三幢木屋之間,有粗圓木壘起的木頭牆連接,木頭牆上開門進各自的院子。屋簷、門、窗裝飾著白色,淺藍色雕花護板,遠遠看去,象放大了的安徒生童話中的小木屋,充滿俄羅斯情調。

車在中間一棟木屋的門前地坪停下,因為華僑是烏拉索維茨.謝爾蓋的朋友,他一個人先下去按門鈴。一會兒,木門開了,走出一位50幾歲的漢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中國人。他身坯高大結實,有中國北方人粗糙,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臉,象中國老農民一樣淳樸而善良。看到我們一行十人從車上下來,他快步走過來,伸出結滿厚繭的粗手掌,激動得嘴唇哆嗦地連聲說:

“你好,你好……”

“歡迎,歡迎……”

他的中國話裏,帶有幾分俄語腔調。

他一邊作自我介紹,一邊領我們走進他家的院子。

“我叫陳轉媧,陝西人。我愛人是河北人,有—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在城裏工廠上班,女兒還在上中學。兒子結了婚,媳婦隻能算半個中國人……”

陳家的院落狹長,寬大,進深至少有兩、三百米,寬不過2 o米。進門第一個迎接我們的是一頭我們生平見所未見的巨大獅毛狗,象一頭中等身個的黃牛,披著一身綿羊樣又厚又長的卷毛。肥大的腿和蹄腳有碗口粗,少說也有七、八十斤淨肉。它把頭稍許一抬,就能夠著我們的肩膀。它不象“輕量級”狗子那麼又蹦又跳又咬。它靜靜地站在一旁,伸出長舌頭,用銅鈴一樣布滿紅絲的眼睛注視著我們,想接近我們,模樣十分磣人!

陳家至少喂了五、六條狗,有的關在籠子裏,有的拴在鐵鏈上,這時全都“汪汪汪”地用“大合唱”迎接我們。

陳轉蝸拍拍那唯一不哼不哈的“憨巨狗”的腦袋說:“跪下!”巨狗乖乖地趴下了,他轉向我們介紹他的院子:“前邊這棟是住房,後麵那棟是廚房。對麵的棚子是車庫。兩邊的雜屋是搞家庭養殖業的,最後那—大片是菜園子……”

看得出這是一個十分勤勞的華人家庭。兩邊兩溜雜屋,木棚籠子,養有豬、狗、羊、雞、長毛兔,據說原來還試養過貂和旱獺。院子裏,到處堆滿裝油料的鐵皮桶、塑料桶,還有盛農藥的瓶瓶罐罐。車棚和車棚外,停著一輛伏爾加、一輛拉達家用車。車棚前不遠,一大堆抱圍粗的方木,堆得比木頭圍牆還高。據說那是給兒子起屋用的。

這時,一位中年婦女打著哈哈,拍腿打手從廚房那頭走了過來,後麵跟著一位完全俄羅斯化了的少女,肚皮微挺,象懷了孕,有些靦腆。不用老陳介紹,我們也知道這是他的河北藉愛人和“半個中國人”的媳婦。年輕媳婦的父親是老華僑,母親是蘇聯人,她現在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說。她在伊爾庫茨克專科學校畢業,國家分配她去伯力工作。她不想遠離婆家和丈夫,便不要工作,在家見習當家庭主婦,生兒育女。她跟我們握握手,說聲“斯達拉斯夫都以吉”(你好),仍回廚房忙活去了。

“哎,你們還站著幹什麼,快進屋裏坐,屋裏坐,老陳,你帶頭,‘巴西裏’,‘巴西裏’(我們走)……”河北大嫂雖說象俄羅斯中年女人一樣發了胖,說起話來也是漢語夾雜著俄語。但她仍保持著中國北方女人的樂觀、開朗,愛說愛打哈哈,感情真摯。

陳家大屋頂下的住房,進門是過道,旁邊一間掛衣帽脫鞋的衣帽間,一間有熱水、煤氣、暖氣管道的衛生間,一間爐具灶具齊全但這季節不用的廚房。再進一道門,是四四方才是二、三十平方米的大客廳。客廳兩邊是三間臥房,一間客房兼貯藏室。每間房的木地板上都鋪有毛料或混紡地毯,木壁和天花板都貼有牆紙牆布,再掛上俄羅斯風格圖案的壁毯。

客廳裏的桌椅、茶櫃、茶幾、沙發、書架都稱得上是“高檔家俱”。最引人注目使人倍感親切的是,牆頭上、玻璃櫃上張貼的年畫、影視名星熙片,全都來自中國大陸或港澳台地區,無一例外。還有兩幅中國字畫,一幅畫屏——畫屏是去年陳轉媧一家回中國探親,家鄉的親朋好友贈給他的紀念品,上麵落了幾十個中國姓名。在書架和茶幾上擺著一摞子中國書刊雜誌。其中有《瞭望》、《人民文學》、《時裝雜誌》、《老人與健康》,還有港台出版的傳奇小說。

我們坐在客廳沙發上,邊喝茶邊跟陳轉媧聊天。他愛人陪了一會兒,漢語俄語象千子鞭放了一頓,一路哈哈下廚房去了。我們的話題慢慢轉到陳轉媧一家出走異國的經曆上。

“老陳,你是什麼時候,怎麼到這裏來的?”

“是l 9 6 2年從新疆霍爾果斯跑過來的!那一次,從伊犁、塔城跑過來l0多萬中國邊民!”他毫不隱諱地說起了那場惡夢般的“大逃亡”。說的時候,他的臉上籠著一層陰雲。他原來在伊寧的軍墾農場做工,他說:“那些年,中國過苦日子,我的老家在陝西米脂,最窮最苦的地方。家鄉活不了命,跑到新疆,不想新疆那時候也苦,填不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