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雲:
湖上女,精選正輕盈。猶恨乍離金殿侶,相將盡是采蓮人。清唱謾頻頻。軒內好,戲下龍津玉管朱弦聞盡夜,踏青鬥草事青春。玉輦從群真。
其七雲:
湖上酒,終日助清歡。檀板輕聲銀甲緩,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春殿晚,豔奉杯盤湖上風光真可愛,醉鄉天地就中寬。帝主正清安。
其八雲:
湖上水,流繞禁園中。斜日暖搖清翠動,落花香暖眾紋紅。蘋末起清風。閑縱目,躍小蓮東泛泛輕搖蘭棹穩,沉沉寒影上仙宮。遠意更重重。
帝常遊湖上,多令宮中美人歌唱此曲。大業六年,後苑草木鳥獸繁息茂盛:桃蹊柳徑,翠陰交合;金猿青鹿,動輒成群。自大內開為禦道,直通西苑,夾道植長鬆高柳。帝多宿苑中,去來無時。侍禦多夾道而宿,帝往往於中夜即幸焉。
道州貢矮民王義,眉目濃秀,應對敏捷,帝尤愛之。常從帝遊,終不得入宮。曰:“爾非宮中物也。”義乃出,自宮以求進。帝由是愈加憐愛,得出入內寢。義多臥禦榻下。帝遊湖海回,多宿十六院。
一夕中夜,帝潛入棲鸞院。時夏氣暄煩,院妃慶兒臥於簾下。初月照軒,甚是明朗。慶兒睡中驚魘,若不救者。帝使義呼慶兒。帝自扶起,久方清醒。帝曰:“汝夢中何故而如此?”慶兒曰:“妾夢中如常時,帝握妾臂,遊十六院。至第十院,帝入坐殿上。俄時火發,妾乃奔走,回視帝坐烈焰中,驚呼人救帝,久方睡覺。”帝自強解曰:“夢死得生,火有威烈之勢。吾居其中,得威者也。”後帝幸江都被弑。帝入第十院,居火中,此其應也。
一夕,帝因觀殿壁上有廣陵圖,帝注目視之移時,不能舉步。時蕭後在側,謂帝曰:“知他是甚圖畫?何消帝如此掛心?”帝曰:“朕不愛此畫,隻為思舊遊之外耳。”於是以左手憑後肩,右手指圖上山水及人煙村落寺宇,曆曆皆如在目前,謂蕭後曰:“朕昔征陳後主時遊此,豈期久有天下,萬機在躬,便不得豁然於懷抱也。”言訖,容色慘然。蕭後奏曰:“帝意在廣陵,何如一幸?”帝聞之,言下恍然,即日召群臣,言欲至廣陵,旦夕遊賞。議當泛巨舟,自洛入河,自河達海入淮,至廣陵。群臣皆言:“似此程途,不啻萬裏,又孟津水緊,滄海波深,若泛巨舟,事恐不測。”時有諫議大夫蕭懷靜,乃皇後弟也,奏曰:“臣聞秦始皇時,金陵有王氣,始皇使人鑿斷砥柱,王氣遂絕。今睢陽有王氣,又陛下喜在東南,欲泛孟津,又慮危險。況大梁西北有故河道,乃是秦將王離畎水灌大梁之處。乞陛下廣集兵夫,於大梁起首開掘,西自河陰,引孟津水入,東至淮陰,放孟津水出。此間地不過千裏,況於睢陽境內經過。一則路達廣陵,二則鑿穿王氣。”
帝聞奏大喜。出敕朝堂,有敢諫開河者斬。乃命征北大總管麻叔謀為開河都護,以蕩寇將軍李淵為開河副使。淵稱疾不赴,即以左屯衛將軍令狐達代之。詔發天下丁夫,男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者皆至,如有隱匿者斬三族。凡役夫五百四十三萬餘人,晝夜開掘,急如星火。又詔江淮諸州,造大船五百隻,使命促督。民間有配著造船一隻者,家產破用皆盡,猶有不足,枷項笞背,然後鬻賣子女以供官費。到得開河功役漸次將成,龍舟亦就。帝大喜,將幸江都,命越王侗留守東都。宮女半不隨駕,爭攀號留。且言遼東小國,不足以煩大駕,願遣將征之。帝意不回。作詩留別宮人雲:
我夢江都好,征遼亦偶然。
但存顏色在,離別隻今年。
車駕既行,師徒百萬。離都旬日,長安貢禦車女袁寶兒,年十五,腰肢纖墮,呆憨多態。帝寵愛特厚。時洛陽進合蒂迎輦花,雲:“得之嵩山塢中,人不知其名,采花者異而貢之。”
會帝駕適至,因以“迎輦”名之。帝令寶兒持之,號曰“司花女”。時詔虞世南草《征遼指揮德音敕》,寶兒持花侍側,注視久之。帝謂世南曰:“昔傳飛燕可掌上舞,朕常謂儒生飾於文字,豈人能若是乎?及今得寶兒,方昭前事。然多憨態,今注目於卿。卿才人,可便作詩嘲之。”世南應詔,為絕句雲:
學畫鶯黃半未成,垂肩嚲袖太憨生。
緣憨卻得君王寵,長把花枝傍輦行。
帝大悅。既至汴京,帝禦龍舟,蕭後乘鳳舸。於是吳越取民間女年十五六歲者五百人,謂之殿腳女,至龍舟鳳舸。每船用彩纜十條,每條用殿腳女十人,嫩羊十口,令殿腳女與羊相間而行。時方盛暑,翰林學士虞世基獻計,請用垂柳栽於汴渠兩堤上。一則樹根四散,鞠護河堤,二則牽舟之人庇其陰,三則牽舟之羊食其葉。上大喜,詔民間獻柳一株,賞一匹絹。百姓競獻之。又令親種。帝自種一株,群臣次第皆種,方及百姓。時有謠言曰:“天子先栽,然後百姓栽。”栽與災同音,蓋妖讖也。栽畢,取禦筆寫賜垂柳姓楊,曰楊柳也。
時舢艫相繼,連接千裏,自大梁至淮口,聯綿不絕。錦帆過處,香聞數裏。一日,帝將登龍舟,憑殿腳女吳絳仙肩,喜其媚麗,不與群輩等,愛之,久不移步。絳仙善畫長蛾眉,帝色不自禁。回輦,召絳仙,將拜婕好。蕭後性妒忌,故不克諧。帝寢興罷,擢為龍舟首楫,號曰“崆峒夫人”。由是殿腳女爭效為長蛾眉。司宮吏日給螺子黛五斛,號為蛾綠。螺子黛出波斯國,每顆值十金。後徵賦不足,雜以銅黛給之。獨絳仙得賜螺黛不絕。帝每倚簾視絳仙,移時不去,顧內謁者曰:“古人言秀色若可餐,如絳仙真可療饑矣。”因吟《持楫篇》賜之曰:
舊曲歌桃葉,新妝豔落梅。
將身傍輕楫,知是渡江來。
詔殿腳女千輩唱之。時越溪進耀光綾,綾紋突起,有光彩。帝獨賜司花女及絳仙,他人莫預。蕭後恚憤不懌。由是二姬稍稍不得親幸,帝常登樓憶之,題東南柱二篇雲:
黯黯愁侵骨,綿綿病欲成。
須知潘嶽鬢,強半為多情。
又雲:
不信長相憶,絲從鬢裏生。
閑來倚檻立,相望幾含情。
殿腳女自至廣陵,悉命備月觀行宮,絳仙輩亦不得親侍寢殿。有郎將自瓜州宣事回,進合歡果一器。帝命小黃門以一雙馳騎賜絳仙。遇馬上搖動,合歡蒂解,絳仙拜賜,因附紅箋小簡上進曰:
驛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
寧知辭帝裏,無複合歡心。
帝覽之,不悅,顧小黃門曰:“絳仙如何辭怨之深也?”黃門拜而言曰:“適走馬搖動,及月觀,果已離解,不複連理。”
帝因言曰:“繹仙不獨容貌可觀,詩意深切,乃女相如也。亦何謝左貴嬪乎?”帝嚐醉遊後宮,偶見宮婢羅羅者,悅而私之。
羅羅畏蕭後,不敢迎帝,因托辭以程姬之疾,不可薦寢。帝乃嘲之曰:
個人無賴是橫波,黛染隆顱簇小峨。
幸好留儂伴成夢,不留儂住意如何?
帝自達廣陵,沉湎滋深,荒淫無度,往往為妖崇所惑。嚐遊吳公宅雞台,恍惚間與陳後主相通。帝幼年與後主甚善,乃起迎之,都忘其已死。後主尚喚帝為殿下。後主戴青紗皂幘,青綽袖,長裾,綠錦純緣紫紋方平履。舞女數十,羅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