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金挹香歸家後,終日在書房讀書避暑。瞬經月餘,天氣秋涼,火威漸退。正在寂寞,忽鄒拜林至,迎入書室。拜林道:"今日之來,非無他事。我因昨日至閶門外留花院內,見有新來兩位校書,是胡素玉、陳琴音,皆有十分姿色,且有慧眼識人。未知兄肯同一訪否?"挹香道:"林哥哥,你說姿色十分,容或有之,至於有識人慧眼,隻怕未必。他們見了我們翩翩公子,豈有不奉承之理。今若訪他,必須設法而去,當場就可試驗。"拜林道:"怎樣試法?"挹香道:"我須扮作乞兒模樣,隻說聞得有二位新到的小姐,與我素來相識,特來一見。你須換了新鮮衣服,要裝得十分顯赫,分作兩起進去,看他們怎樣相待,當場就可試驗矣。"拜林拍手道:"妙哉。"遂向家人借了幾件破衣與挹香著了,挹香對鏡一照道:"肖極矣。"你道怎生打扮?但見:襤褸不穿長服,舊羅衫子齊腰。芭蕉破扇手中搖,形狀似蕭條。人覷見,誰知道,還疑伍相國,市上複吹簫。
挹香扮完,家人們哄堂大笑。挹香道:"我先去,林哥哥就來。"出牆門往留花院來,既到門,居然搖擺擺的進去。
鴇兒見他十分襤褸,他們本來趨炎附勢的,見了這般光景,便拖住他道:"化子,進來做什麼!"挹香道:"你們不要這般眼淺。我昔日也是顯者,你們見了我也要奉承的。如今為了尋花問柳,以至貧窘。聞你家新來兩位姑娘,卻是我素來舊識,你須進去向他說,有一個姓金的要見,他自然知道了。"鴇兒道:"什麼姓金姓銀,我們院中小姐沒有你這化子相好。快些出去!"正在喧嚷,恰好拜林進院,有幾個龜子連忙上前迎接,齊道:"大爺,大爺,今日到吾們院子裏來頑頑了。"拜林大模大樣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拖扯那人做甚?"龜子道:"他來尋什麼舊相識的。"拜林道:"他既來尋舊相識,你們為何不讓他進去?"龜子道:"我們小姐並沒有此化子相識。"拜林道:"你不要管他,且進去問聲,或者有之,亦未可知。"龜子見拜林一番言語,勉強進內告知素玉、琴音。拜林亦偕進內邊。
原來這兩位小姐為人極其誠實,從無棄舊憐新之態。抑且心腸最慈,遇患難事,無有不肯周濟於人。拜林方才說的慧眼識人,果非虛謬。那日二人在房閑話,見龜子進來道:"有一個化子姓金的,說什麼與你們二位小姐素來相識的。我等正在趕他出去,因這位鄒大爺恰巧進來,叫我們來問問小姐,到底認識不認識。"二人俯首沉吟了片晌,甚覺狐疑。忽起一惻隱之心,想道:"我們所識頗廣,安見得姓金的不認識?認識亦未可知。諒他此來,無非知我們慷慨,特來借些銀錢的。我們趁了這些作孽銀錢,理該做些好事。"主意已定,便道:"這姓金的卻是認識的,快去請他進來。"龜子無奈,隻得出外去請挹香。拜林見二人如此,十分佩服。遂與他們叢話良久,果然有巾幗丈夫之氣。
不一時挹香至,二人細細一看,並不相識,但見他眉目清秀,氣宇軒昂,雖則落魄窮途,絕無寒酸之氣。邀入房坐了,屏退侍兒,輕啟朱唇問道:"公子貴姓是金,未識尊居何處,緣何落魄至此?適言與妾素來相識,妾思與君曾無一麵之緣,倒要請教。"挹香見他謙謙有禮,心中暗喜,目視拜林,口占一絕,告其所由雲:楚館秦樓勢利場,金多金少見炎涼。
而今落魄吹簫市,有誌癡狂莫逞狂。
吟畢便道:"辱蒙下問,小生乃鴛湖人氏,小字挹香。為因恣意尋花,耽情問柳,以至落魄異鄉,江東難返。昨聞二位小姐為人慷慨,有女孟嚐之譽,是以托言相識引見蘭閨,意欲求假川資,得歸故裏。銜環結草之恩,我金某必不有口無心也。"拜林聽了,忍不住便笑,便道:"你這人倒也奇怪。他與你素不相識,開口便思借貸,倒也好笑。"挹香聽了,也要笑出來,忍住了說道:"我金某非草率啟口,因知這裏小姐索懷惻隱,故冒昧懇求的。"說著又與素玉、琴音二人哀陳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