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驚又怕,“該不會是給不長眼的小賊劫持了吧?”
老爺哼了一聲,“城裏有高大人看顧著,城外有聶十七那匪徒,誰敢動她一根寒毛?”
老太太越發的著急,“便是這樣,她能去哪裏?”
眾人麵麵相覷,沉吟半晌,王動拉過裘太平的手,在他手心寫道:“去太倉所看看。”
裘太平心下一動,“好,我去看看。”
王動沒有猜錯,花生果然是在太倉所,慶豐園眾人急得團團亂轉跳腳不已那當口,她正在太倉所和主事的淳於大夫喝茶閑聊。
確切的說,是大小姐喝茶兼自說自話,老大夫隻負責聽話兼泡茶水。
老大夫牢記聶十七的訓誡,不可在花生跟前提起他隻言片語,為防著一時不慎走漏口風,特意尋了張膏藥貼在嘴上。
花生也不以為意,手裏轉著小巧的茶碗,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縮在一張桔色的圓椅內,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暖和得想呼嚕。
那椅子設計得十分獨特,外形看來像是隻貓兒籃子,椅子腳用堅硬的酸枝木打造,兩條扶手圈在一起,加上四個靠背,都塞滿了柔軟的棉花包,細細縫合成一片,中間一個凹處供人落座,看起來古怪又有趣。
大小姐躺在椅子裏,像隻蟲子一樣扭來扭去,屋子裏燒著火爐,溫暖如春,讓她覺著有些熱,遂把兩條小腿伸出來,吊在椅子邊上,笑眯眯的問老大夫:“大叔,這個南瓜椅真是越坐越舒服呢,不知道今年十七會送何種禮物給我?”
老大夫鎖著眉頭,認真的燒茶,隻當沒聽到她說話。
大小姐雙手枕在腦後,漂亮的黑眼睛望著橫梁,自言自語道:“往年都是年二十七八就有東西送來,今年好奇怪,到現在也不見消息。”
老大夫瞪她一眼,心下腹誹不已:“家裏已經養了一個現成的,還指望著我侄兒送東西?簡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花生出了會神,又說道:“大叔,跟你說件事。”
老大夫慢不吞吞端起茶壺,朝她一吆喝,那意思是說,“有屁快放。”
可是花生大小姐開了個頭,卻又半天不出聲,老大夫倒豎起的耳朵幾乎都要趴下了,才聽到她慢悠悠的說道:“我發現,原來裝傻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老大夫沉吟了陣,挑起雪白的眉毛,看向花生,你這家夥又發什麼神經?
花生歎了口氣,沉沉的說道:“今天有個人,來我家欺負姓王的癩蛤蟆,點破他從前給人壞過名節的事,當時真是很吃驚呢,開始還想裝傻不明白。。。。”
老大夫瞪了瞪眼,喉頭收縮,真是很想要問為什麼,但是想到自己那個凶狠的侄兒,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又聽到花生道:“後來那人紅果果(米大嬸按:赤裸裸)的說出來,害我裝都裝不下去,真是鬱悶死呢。”
老大夫終於忍不住了,撕開封口的膏藥,“你為什麼要裝傻?”
花生遲疑了陣,低聲說道:“我總是想,人這一生,總會遇到許多不開心的事,沒有辦法選擇,沒有辦法逃避,但如果別人不知道,不提起,久而久之,當事之人是不是也就忘記了呢?”
她低垂著長睫,輕聲歎口氣,向甚神采飛揚的秀麗臉蛋蒙著濃墨重彩的陰影,“就好比我可以裝作一輩子也不知道於永澤就是聶十七,一輩子也不去打聽他背著我都做過些什麼事,一輩子也不懇求他娶了我做妻子,一輩子也不關心他的家世來曆,如此一來,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永遠都在一起呢?”
老大夫沉吟了陣,自顧自重將膏藥貼回嘴上,欠身起拿了花生手裏的茶杯放在桌上,將銅爐上的熱水倒了少許在身旁的小盆內,濺濕盆子裏邊的雪白毛巾,又擰幹了遞給花生。
花生幹笑了兩聲,紅著眼圈接過毛巾,蓋在自家臉上,甕聲甕氣的說道:“大叔,這熱敷法兒真能讓皮膚嬌嫩美白麼?”
老大夫癟了癟嘴,心道能不能讓你嬌嫩美白我是不知道,不過最起碼可以讓你滿眼眶的淚水跌落得不被外人看見。
花生蒙在毛巾底下,低低嗚咽得像隻給人剪了毛的小尾巴狗,有些沮喪,又有些自傷,“大叔,裝傻可真的是很難的呢。。。”
老大夫無可奈何的歎氣,不甘不願的撕開膏藥,耐著性子說道:“大小姐,以你這樣的資質,裝傻不難的,因為你本來就是個二傻子,之所以覺著裝傻難,是因為你不幸遇到的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不僅自己不裝傻,甚至也不允許別人裝傻的。”
花生嗯了聲,揭開臉上的熱毛巾,眼巴巴的望著老大夫,“大叔,十七今年到底送什麼禮物給我了,怎麼還沒來,是不是你私吞了?”
老大夫氣得笑出來,“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兒,還都是比著你尺寸做的,大小堪堪隻和你用,比如去年送來這個南瓜椅,前年送來的那個木風箏,哪一樣是我一個老頭子用得著的,我私吞來做什麼?”
花生怯怯的說道:“你自己不能用,還不興你拿去賣?”
老大夫簡直要氣昏,一拍桌子跳起來,“說的恁輕巧,我賣給誰去?誰有那狗膽子買聶十七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