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小鎮的情詩(2 / 3)

在歐洲,每一個古老的小鎮必然有一座位於高處的城堡,身處歐洲邊緣的納夫普利翁也一樣。與內陸歐洲城鎮不一樣的是,納夫普利翁坐落於深入阿爾格裏斯海灣的一個狹長的彎月形半島上,海中間也有一座更為堅固的城堡,與山上的帕拉米迪城堡遙遙相對。

山上的城堡,在那不高卻極為陡峭的山峰最頂部,土黃色的建築仿佛要隱匿在土黃色的山上,一千多級台階,繞著山體迂回曲折卻始終陡陡地向上。山上順著崖縫長了些開了紅色花兒的碩大的仙人掌,仰著脖子順著仙人掌的方向,卻連山頂的城堡都看不到,因為太陡峭,隻看到藍天飄雲;往下看,山腰上開了不少的野花,豎立的崖壁外的海麵,此刻太陽正從大團雲朵中瀉下萬丈光芒,半海瑟瑟,半海銀光閃閃;再往右轉,伸出海麵的一座彎彎的半島,Bourtzi城堡就在陽光下反射出光芒。

海中青灰色的Bourtzi城堡,在蔚藍海水中倒是十分顯眼,城牆外沒有任何緩衝,就隻是海水,有一條長堤從岸邊一直伸向海中間,海堤兩邊有幾張長椅,寂靜,我多想在無人的夜裏坐在這長椅上仰望星空。一隻有著亮藍色背羽的小鳥,一直在我前麵飛一下,再停一下,等我走近了,繼續往前飛,好像在給我帶路,又好像在逗我玩,我就那樣跟著它一直走、一直走,好像就要走到城堡裏去,卻最終停在水中央,隻能與它兩兩相望。

納夫普利翁的小鎮,跟希臘其他城鎮普遍的藍白土黃風情都不太一樣,整座小鎮的紅屋頂倒是有點像中歐,又時常能看到牆壁上希臘特色的裸露的大石頭與斑駁的石灰——也不奇怪,前麵提過,這裏身處希臘,曾經一直被來自歐洲內陸的人們占領,建築也因此混搭風格明顯。小鎮中心的憲法廣場十分寬敞,許多小孩在廣場上嬉戲。那時候,女兒正在我的腹中,我是那正在期待著第一個孩子的準媽媽,坐在廣場邊的露天咖啡館裏,聽著孩子們的歡笑,心裏是滿滿的柔情。

其實,與納夫普利翁相比,在它12公裏外的一個叫作托倫的村莊更讓我難忘。托倫隻有一條街道,一邊臨海一邊依山。我們隨意走進一家酒店,進了房間,打開通往陽台的門,蔚藍的愛琴海以及海中間一個很小的島嶼,就像一幅畫兒一樣在我們眼前展開來,露台的柵欄為畫框,而海浪就在露台下方拍打著沙灘。

那天晚上我們曾在村莊後的半山上看星空,我確信我隻去過托倫那唯一的一次,但那看星星的一幕,在我腦海中卻是經曆過好多次的樣子。我猜是夢境,醒來後不曾記起的夢中,我可能重回過那裏,反反複複。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這樣的,你從來不知道它對你有什麼重要,但它早已悄悄地、頑固地,藏進了你心中。

托倫,在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戰船的避難所,拜占庭時期是作為納夫普利翁的輔助港口。我想,有多少遠征的士兵曾在歸來的戰船上遠眺過這片海,凝望過我頭頂的同一片星空?這片被山和半島三麵環繞的蔚藍的愛琴海水,對那些失落的士兵而言意味著什麼呢?落敗而逃的避難營,還是再次起航的英勇之地?遠方的榮耀,現時的美景,以及身後的牽掛,我不知道,在這其中,誰更能撫慰失落的心靈?

希臘的曆史有多長,納夫普利翁的磨難也就有多多,然而這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年代,卻並無太多曆史的沉重感給人以壓迫。這是一種祝福,亙古不變的愛琴海水已經滌蕩去曆史的沉重,希臘人,將這個地方留給了他們自己。

奧地利:薩爾茨堡

將薩爾茨堡歸屬於小鎮,其實不是太合適,它畢竟也算是奧地利第四大的城市了。但是,我在短短半天之內徒步走過了幾乎整個的小城,能被一個弱女子用腳步丈量的,暫且算作小鎮吧。

莫紮特之於薩爾茨堡,如同卡夫卡與米蘭·昆德拉之於布拉格,馬爾克斯之於哥倫比亞,肖邦之於華沙——作為聞名於世的音樂家或文學家,在他們生前,在自己的國家遭遇都不怎麼好。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許多年後的蓋棺論定中,成為城市之子,城市的驕傲。

成為驕傲的原因都一樣,就兩個字——偉大,因為他們的成就。生前不為家國所容,倒是各有各的原因,肖邦是因為當時的波蘭被俄國人占領而他拒絕承認自己是俄國人;而莫紮特,則是因為在薩爾茨堡,有限製他自由創作的父親和大主教。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關係,也並不能阻礙近兩百年後的現在,我們依然會為了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而趕往薩爾茨堡。

捷克航空的航班上,起飛前和降落後都會播放捷克音樂家施美塔納的《伏爾塔瓦河》;波蘭航空的航班上,起飛前和降落後都會播放肖邦的《小夜曲》;然而在薩爾茨堡,我並沒有在任何一處聽到《費加羅的婚禮》或是《魔笛》。人們隻是潮水般湧向糧食胡同附近那棟五層的黃色小樓,在樓下一邊的甜品店裏買名叫“莫紮特球”的巧克力,黑色的巧克力漿中間還包裹了綠色的杏仁膏、白色的開心果牛軋糖,在另一邊的快餐店裏吃漢堡和蝦仁,漢堡好像一個個咧開大笑的大嘴。

當年莫紮特的父親曾經租下黃色小樓的四層,小小的莫紮特就出生在那裏。那一年,作為阿爾卑斯山門戶的這座巴洛克之城,升起一顆新星。

在去往米拉貝爾花園的路上,隨意走上一座古老建築庭前的台階,推開一扇厚重滄桑的木門,卻看見門上寫著Mozart的字樣,他的鋼琴曲聲,在幽暗的空間裏回旋。原來,他的音樂,不在大街,在這樣深深的屋子裏。

薩爾茨堡名人輩出,當然不止莫紮特,但大部分與這個城市有關,且一直被人深深記住的故事,都與音樂有關。著名的音樂家、指揮家赫伯特·馮·卡拉揚來自這裏,家喻戶曉的聖歌《平安夜》作曲者約瑟夫·摩爾,也正是在薩爾茨堡的一間鄉村教堂裏為壞掉的管風琴發愁時寫下這首傳世之作。當然還有一些人跟音樂看起來沒多大關係,多普勒效應的發現者克裏斯琴·多普勒是薩爾茨堡人,這裏還有一座因一段傳世佳話成為愛情聖地的米拉貝爾花園——17世紀的大主教,麵對佳人傾城,卻受製於身份不能結婚,因而為他的情人建造了這座宮殿和花園,從這裏的每一扇窗,都能看到河對岸的主教官邸——兜兜轉轉,還是能回到音樂的主題上。經典電影《音樂之聲》中,瑪麗亞曾經帶著七個可愛的孩子唱著歡快的《Do Re Mi》,就正是在這米拉貝爾花園的宮殿和噴泉前。

就連我的薩爾茨堡之行,最深刻的記憶,也還是跟音樂有關。

在米拉貝爾宮旁的花園裏,我一直在哼唱著《音樂之聲》中的曲調——那是我高三時幾乎唯一的娛樂,看不了電影但是可以聽原聲磁帶,我能唱裏麵的每一首歌,背誦每一句對白——來到修女瑪麗亞的故鄉,我滿腦都是她的歌聲,在河畔清風中隨著時光緩緩流淌。然後,我看到一個九宮格的音樂石,每一塊石頭踩下去都是一個音符。我跳上去,想踩出瑪麗亞的歌聲,然而那歌聲卻突然間在腦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電光火石間,我的腦海中竟隻有《茉莉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