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差點生個“肖邦寶寶”(3 / 3)

或許是因為鄉村風光太明媚,陽光太燦爛,雖相隔著一百九十九年,這一次,竟然沒有曆史的厚重感在心裏回蕩。

在波蘭生活,肖邦其實是無處不在的。

鋼琴詩人是這個國家永恒的驕傲。這裏舉辦的每五年一屆的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代表了世界鋼琴賽事的最高水平,許多世界知名的鋼琴大師就是從這裏開始騰空,如傅聰和李雲迪;華沙的機場就叫作弗裏德裏克·肖邦國際機場,我無數次在那裏降落、起飛;華沙市中心的瓦津基公園,豎立著肖邦的巨大銅像,因而也被人稱為肖邦公園,我和蒙先生的結婚周年紀念日晚餐,就在肖邦公園裏原為總統官邸後改造為餐廳的貝爾韋德宮;無論飛到哪裏,隻要乘坐波蘭航空的航班,飛機安全降落時,總會有肖邦的《小夜曲》在機艙內響起;就連隨便買盒巧克力,那紅色的馬口鐵盒子上,也印著肖邦的頭像……

2009年春天,我以為我會在波蘭相對穩定下來,就像在尼日利亞學非洲舞蹈,在古巴抽雪茄一樣,總要做點什麼事情,給自己的這一趟旅程,打上點專屬於這個地方的烙印。我決定以我的方式向偉大的鋼琴詩人致敬,其實隻不過是重拾一個從來就不曾真正走遠的夢想——學鋼琴。

我的老師叫卡夏,她家開了一間音樂學校。與其說這是家音樂學校,不如說是個家庭作坊,牆壁上貼滿了卡夏的父親年輕時在世界各地演出的照片,她的母親以及女兒、侄女都教鋼琴,卡夏是華沙的音樂學院畢業班的學生,有一個大提琴專業的男朋友也經常會到她家來。音樂根植在每個波蘭人的心中,卡夏一家隻是千千萬萬個熱愛音樂的波蘭家庭之一。

卡夏在家中的琴房,是我的教室。從我住的小區出發,穿過牆壁上爬滿了青蔥爬山虎的另外幾棟別墅,跟門衛爺爺打聲招呼,穿過馬路,就是一個有著兩麵湖水一座小山的巨大公園,那湖水上常常會有潔白的天鵝在優雅地遊弋,以往我會停下來給它們喂食,但上課的日子,我總是盡量加快腳步,繞過兩麵湖,越過小山頭,走到公園的另外一邊,還要再走兩個街區,才到卡夏的家。

每次都是八點下課,從卡夏家出來,照樣原路返回,雖是步行距離,也不算太近,起初天色尚短,回家時天已黑了,湖邊一圈路燈亮著冷冷的白光。林間小路上沒什麼人,我要在夜色中獨自穿過整個公園的湖泊和樹林,竟然從未感覺到害怕。華沙治安足夠好,鋼琴課後我的心情,也總是足夠舒暢。

那是暮春初夏,其實不上課的日子,我也總是在晚飯後在這公園的天鵝湖邊和蔥翠山坡上流連,可以撿到新鮮落地的淺橙色小杏兒和深紅色李子,隨手丟進嘴裏。有一次,從卡夏家出來的路上,關上院子門的刹那,竟有一隻孔雀也從對麵人家的院子出來,對麵的老太太對我說著波蘭語,大概說不是她家的孔雀的意思。我也是一時怔怔,尾隨孔雀走了好遠好遠,一直跟著它,直到它突然飛起來,落到一處高高的院牆上,我才意識到,孔雀會飛。

所以,與其說是上鋼琴課,不如說那是我最頻繁地用腳步親近一座城市的階段。華沙其實是座悲城,但那個暮春,穿過公園往返於我的房間和卡夏的家的那一小段路,留給我的是關於它最美好安然的一麵。

在波蘭學鋼琴,卡夏一定會教我肖邦的《小夜曲》,也教了幾首瑪祖卡,那是銘刻在波蘭人心中的旋律。肖邦是與波蘭同在的,隻因那兩年在波蘭的生活,這偉大的名字和他為這世界創作的旋律,便也深深銘刻進了我的心。我來過,我看過,我無力征服什麼,但我被征服過,我用這種方式,給自己的那一段行程,打下了專屬於那個地方的烙印。此後經年,隻要聽到肖邦的旋律響起,所有打開琴蓋的瞬間,那段歲月、那座城,也會在腦海中緩緩流淌起來。

那是專屬於我的歲月,至於對我的女兒來說,是否成為肖邦寶寶,其實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總有一天,她也會自己去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