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差點生個“肖邦寶寶”(2 / 3)

肖邦一生中寫的最後一首作品,同樣是富有波蘭民間色彩的瑪祖卡舞曲。

在肖邦的心髒回到波蘭整整一百六十年後,晴朗的五月天,兩個年輕的異鄉人,來到這顆心麵前。

華沙,老城,聖十字教堂,這座古老的巴洛克風格的聖堂中,正在舉行一場婚禮,我們靜悄悄地走了進去。

教堂裝飾並不華麗,即便是在婚禮中,也可以說很有些素淨,隻在中間走道兩邊的長椅上係上了同樣素淨的小白花。牧師渾厚的嗓音和管風琴悠長的旋律,交替回響在空曠的教堂裏。我們坐在某根柱子下的長凳上,安靜地聽。眼前的懺悔台,有一位年邁的婦人跪地垂首,無比虔誠,她的周身仿佛有一個透明的罩,將這周遭的婚禮與陌生人,都完全隔離在她給自己構建的世界之外。

我們並沒有聽完一整場陌生人的婚禮,靜悄悄地沿著教堂外圍繞行一圈,找到了那個被花團所簇擁的石柱。石柱很平凡,然而凝視間,我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的跳動。這柱子下有一顆長眠已久的偉大的心,無數次看過他的名字,聽過他的音樂,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離他這麼近。

我的手指,慢慢地撫過沒有溫度的石柱,好像在翻閱一本曆史之書。那種感覺,很神奇,一時間好像我也身處於肖邦作為異鄉人而流落的那些喧囂中,有少年得誌的紙醉金迷,也有午夜夢回的孤單彷徨,而回過身,還是我自己作為異鄉人,飄落在他心心念念而不得往的故土上。

肖邦稱自己為“遠離母親的波蘭孤兒”,那一顆回到故土的心髒,就像一個終於回到母親懷抱的嬰兒。如今我做了母親,再看到這句話,有一種柔軟的疼,比身在石柱前的那個時刻,更深地揉進心底。

將要離開時,婚禮仍在進行,我突然注意到,在英語並不普及的波蘭,牧師是在用英語主持,而教堂門口,密集地擺放了許多旅行箱,教堂外停著的稍微裝飾了些玫瑰花團的婚車,是兩輛華麗的老爺車。轉了一圈,我們赫然發現,車牌是英國的。

看來,這也是一場異鄉人的婚禮啊。

第二天,我們上了一輛朝華沙郊區駛去的火車。五十分鍾車程,慢得好像是要開往時光深處,沿途在每一個小鎮都會停下來。Sochaszew小鎮的風光,與千千萬萬個波蘭小鎮一樣,但它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方式有點特別。下了火車,四顧也隻有一直延伸到遠方的鐵軌以及軌道邊自顧自搖曳的黃色野花,以及一棟古老簡潔的小樓。推開沉重的木質大門,外麵陽光與花兒的燦爛立即轉換成這裏的安靜和幽暗,然而穿過廳堂,推開另外一扇門,小鎮便出現在眼前。這種推開門見到另一個世界的感覺太神奇,讓我想起電影《楚門的世界》,楚門最後推開那扇門,將要麵對那個真實的世界。而這裏剛好相反,推開門,我們從真實世界走向中世紀的故事裏去,那裏有戰火中的村莊,也有音樂給人帶來的安寧。

買了兩個漢堡,坐在車站樓旁邊廢棄的紅磚小屋前的台階上,邊吃邊看書邊等公交,階前開了蒲公英,石縫間長出頑強的小樹。除了我們,四周一個人也沒有,我們好像搭乘了時光列車而來,然後就被放在這時光的深處,鍾擺停止擺動,一切都靜止了。我不記得等了多久,但回憶起來,好像那就是永遠。一種滄桑的感覺,在身邊的暮春空氣裏彌散開來。

巴士搖搖晃晃開往某個村莊,我不由得哼起“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依然是永遠也開不到盡頭的時光之旅。直到路邊綠樹掩映間出現一個簡陋的標牌,我們到了Zelazowa Wola,一百九十九年以前,有一個神童就誕生在這裏,他給這個世界留下了許多美好而永恒的旋律。

沿著濃蔭蔽日的小徑走向那棟白牆灰瓦的房子,遊人比我以為的要多,後來才知道,每年從五月到九月,每個星期天這裏都會舉行音樂會,總有從世界各地趕來的音樂家,以在肖邦童年家園的院子裏演奏這種方式,向偉大的鋼琴詩人致敬。這一天,是這年的第一場。

房子一層開放作為博物館,家具不多,屋子顯得有些空蕩,引人注意的是兩架古老的鋼琴。其中有一架叫作立式長頸鹿鋼琴,它的三角琴箱是豎立著的,就像一隻探頭去啃樹葉的長頸鹿,它擺放在西屋,肖邦的手指曾無數次撫過它。東廳裏擺了一架現代三角鋼琴,年複一年的周末音樂會上,音樂家彈奏它向肖邦致敬。我在屋子裏,不由得屏住呼吸,感覺這裏還飄蕩著詩人的靈魂。

鄉村的白房子,周圍並沒有其他的人家,前院被修整成整齊的園林,後院則是一片草坡,一條小溪緩緩流淌,溪邊有高大的喬木,樹下草地上有盛開的白色野雛菊和黃色蒲公英,還有大片的蕨類植物。音樂會開始之前,我們在溪邊、草地上、野花叢中徜徉,而音樂會開始時,我們已經像大多數人一樣,在小溪邊的草地上鋪了一塊毯子,躺在陽光裏,聽清脆的音符在空氣裏如一個個小精靈般跳躍,與青草和野花彌散在空氣中的清香纏綿,又被小溪裏的水汽氤氳了進去。想象一下,幼年時期的肖邦,或許也曾在這同一片草地上打滾,雖然他們一家很快搬到了華沙,但肖邦仍然經常回到鄉下度假。童年時期的肖邦,或許也就在這同一條溪邊奔跑,他的琴聲也曾在這裏響起,給小溪聽,給大樹聽——這讓我的心,無比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