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船長在巴拿馬已任職九年,他所代表的中國遠洋運輸集團(COSCO)是巴拿馬運河的最大客戶之一,他本人就在離任那一年獲得了巴拿馬國際海事大學的榮譽獎章。蔡船長的送別活動當然不止在商會,官方民間大大小小的活動也參加了好幾場。
那天,我剛剛燉好一鍋紅燒排骨,領導來跟我說:“走,跟我出去參加個活動!”我不肯:“你叫別人去嘛!”領導堅持說:“就是出去吃個自助餐!”拗不過,我沒忘了抓上一塊排骨塞進嘴裏,回房間匆匆忙忙換了條裙子就出了門,沒化妝、沒梳頭。領導連請柬都沒帶上,又記錯了地點,我們到了常去的金麒麟才發現地點不對,打了電話問到在另外一個名字類似的宴會廳,匆匆忙忙趕了過去。
這一進門,隻見眼前賓客雲集,男士清一色深色西裝,女士清一色高級晚禮服,船長看起來神采奕奕,船長夫人的黑色晚裝外披了一件深藍色珠子鑲起來的披肩,金耳環是巴拿馬圖騰,宴會由西班牙語和英語雙語主持,當地幾大電視台的專業團隊全程拍攝,第二副總統兼總統府部長魯本·阿羅賽梅納正要上台發言……
天啊,這正是傳說中的巴拿馬副總統為蔡船長親設的送別宴!客人主要是巴拿馬政界和航運界官員,另外邀請了少量中資公司代表。
硬著頭皮落了座,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黑背心暗花長裙已經很勉強,素顏亂發算是怎麼回事!說好的“就是出去吃個自助餐”呢,怎麼變成我人生中最高規格的一次宴席?用現在的流行語形容當時的心情,那就是眼前一千條黑線,胸中一萬頭神獸,這件事情簡直可以上升到女人的尊嚴問題呀,真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
這次充滿遺憾的晚宴,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蔡船長,很快他就啟程回國赴任了。接任的商會會長是中港公司的唐總,唱功了得,在每次的卡拉OK時間,與那位科隆商人李先生一起成為場中的焦點,也就是那位站我身邊給我提示每一次呼吸運氣的聲樂老師。
當時外交部駐任巴拿馬的領事中有一位姓趙的女士,看見她我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就像蔡船長一樣,趙領事也愛講船上的故事,隻不過她的船故事不太一樣,充滿悲劇——因為負責僑民事務,她是接觸偷渡客最多的人,也正是從她的故事中我才知道,一百多年前華工到達巴拿馬的情景,且至今依然在延續。輪船在風雨中的海上飄搖,簡陋的船艙與擁擠的人群,漫長的旅途,不能見光的身份,有不知憂愁的小年輕們就在那旅途中談起了戀愛,但也依然會有人,病死在那追逐遠方夢想的航程中。成功的偷渡當然不會跟她有關係,但凡通知到領事來處理的,自然隻有一條路,被遣返。
每每聽故事,一片唏噓感慨中,我總是心神出離。一百多年前的華工,今日的偷渡客,旅居的我們,其實又有什麼不同呢?夢想在遠方,於是出發了,僅此而已。
人生也就是一條又一條的船吧,上去、下來、停靠、離開,有的人陪了你很久,有的人很快就走遠,隻不過,任何一段相遇最後都會成為永恒。因為,是那樣的萬水千山啊,我們卻都在同一時間,登上過同一艘船。
幸好有個老船長,打造了一條船。在那個遙遠的中美小國大半年,從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