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話說劉恒(2 / 2)

人說劉恒懼內,我看這是一份美德。遙想當年他苦鬥出山之時,妻子上班前為他做好飯菜,裝進蒸鍋,坐到煤氣灶上,連火柴也放在灶邊,叮囑乃夫,點火熱熱就能吃。可是傍晚下班回來,蒸鍋如故,連火柴都沒動地方,“不吃早飯,忘了午飯,連晚飯也不吃,你可怎麼活呢……”是啊,那時候的劉冠軍是個瘦高挑兒,累得吐血,年紀輕輕,腰都彎了。正是背後站著的這個女人,為他洗衣做飯帶孩子,包攬家務,撐起半邊天。現在的劉太太像隻歡喜鳥,客人來家,她雙臂搭在丈夫肩上咯咯笑,清脆如一串銀鈴聲,小兩口還手拉著手上大街,接兒子放學回家。和和美美過日子,是劉恒的福氣,也能讓某些時髦小姐望而卻步。

要當冠軍,必然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他從一個貧窮山村的孩子,到當兵、做工、上大學、當編輯、成作家,每一步都付出了艱辛勇敢。這股勇氣也充實了他筆下的人物:人活一口氣,秋菊到處打官司,為了討個公平的說法,她決不服輸。《老衛種樹》,種到了全家男女老少齊上陣,負債買樹秧的份兒上,也決不下山,終於讓萬畝荒山披上了綠裝。誠然,人都有弱點,冠軍也有被淘汰出局的時候。不是說他的文藝思想挺“前衛”嗎?可惜此人不敢穿西裝,大概是不會打領帶。出國訪問,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都要穿西裝,劉恒卻發出了“愣不穿西裝行不行”的哀鳴。依然是他的布衣布鞋,又土又舒坦,從北美到西歐,沒人拒發簽證。此事我有同感。阿拉法特周遊列國,永遠纏著他的小方格頭巾,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穿西裝呢?我出國時就向作協外事書記鄧友梅學習,穿對襟中式上衣,老字號步連升的千層底布鞋,哈,國人看著我土,洋人看著我洋。因此我同情劉冠軍。不能同情的事件也有。10年前北京作家開始換筆,紛紛使用電腦。同住一樓的陳建功、孟亞輝是人精,嫌我笨,給予重點調教,保駕護航,深夜都能請來排除故障,總算順當地用到了今天。可惜他們忽略了劉冠軍,區區電腦怎麼也玩不轉,還有說詞兒,“劈裏啪啦,擾亂文思”,仍然固執地使用蘸水鋼筆(連自來水筆都不用),還跟自己較勁,捏碎了一大把塑料筆杆。據我所知,不敢使用電腦的有楊沫、浩然,買了電腦玩不轉,又賣掉的,有吳祖光、顧工,這些先生,最小的年逾花甲,或已是耄耋老人,不用電腦,情有可原。惟獨年輕聰明的劉冠軍,在電腦麵前敗得落花流水,可見是人都有守舊的一麵吧?

在這個層麵上再看張大民,他身上的確流動著北京小胡同、大雜院裏平民百姓善良的血液,他的本事有限,卻顧家,以北京人特有的幽默感對待現實生活,張揚了人生的韌性。您當然可以批評他“窩囊”,就像人們批評阿Q,“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樣。但是我想說,張大民是個很好的藝術典型,為我們文學畫廊裏添了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仔細觀察一下,您或許在那些住進高樓、開著私家小汽車的北京年輕人身上,仍然能夠看到張大民的影子。也許正因為他身上沉積著北京市民的某種“文化基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