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我們搬進文聯的新宿舍樓時,興高采烈。此樓有個漂亮的紅屋頂,誰來給它起個好聽名字呢?不久,酷愛《紅樓夢》的端木蕻良先生在他幾篇散文後麵注明:寫於和平門紅樓。紅樓,這個可愛的名字也就叫開了。
住進來之後才發現,這座外觀漂亮的樓房隔音性能很差。加之各戶開始內裝修,鋪地板,換燈具、灶具,吊頂棚,貼瓷磚,裝熱水器、抽油煙機、空調機、防盜鐵門,甚至拆隔斷牆,在樓道裏製作家具,榔頭、鑿子、鋼板鋸,電刨、電鑽、射釘槍,樓上樓下,左鄰右舍,乒乒乓乓,嗤嗤啦啦,隔著幾間屋子,猶如響在耳邊。如果集中鬧騰仨倆月,倒也情有可原,新樓嘛。不,紅樓住戶屬於工薪階層,財力不支,隻能每年裝修一兩樣,輪番敲打,細水長流,嗚呼哀哉。
此樓臨街。可喜的是樓前有一條狹長的綠地,把慢車道和人行道也算進來,大約30米寬,成了我們散步的好地方。住了一段時間,才逐漸弄明白,這實在是一條多功能的綠地:清晨,有幾十位老人在這裏集體打太極拳,還有一些單獨練氣功的、甩手的、踢腿的、舞劍的、深呼吸的。可惜,炸油餅的攤販也開始為行人準備早點了,油煙足以熏跑晨練者。這是第一撥兒綠地來賓。7點左右,第二撥兒是來遛鳥的,幾十隻鳥籠掛在樹杈上,掀起藍布蒙子,那些八哥、畫眉、黃鸝便開始了大合唱,遛鳥的老哥兒們也互相交談,能聊倆鍾頭。與此同時,慢車道上自行車如流水,下車吃油餅、喝豆腐腦的也成堆。9點以後是第三撥兒,最熱鬧,有上百位離退休的老人和下崗待業的中青年,到這兒來下棋、打撲克、推牌九,往地下鋪塊塑料布,或是棋盤,硬紙袼褙,或者占據一輛平板三輪車,就算擺開了戰場。圍觀者比弈博者多幾倍。座次可分數等:坐小板凳的為最佳,然後是坐馬路牙子的,坐平地的,蹲著的,站著的,彎腰撅著的。有人群就有消費,在這些棋牌攤兒中間還插花著一些香煙攤兒、飲料麵包糕點攤兒,以及七八個理發攤兒,理發師傅也是離退休職工,其中還有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同誌。
他們可以一直玩到紅日西垂,當然,中間也有些人換班兒,回家吃午飯哪,上廁所方便一番哪,但就整體而言,“你方唱罷我登場”,綠地上總能維持這麼十幾攤兒、百把人。若是夏季,有些人還可以在路燈下堅持到子夜。甭問,他們都是住房緊張的特困戶,那種平房大雜院我住過二十多年,一間無瓦泥頂平房,低矮悶熱潮,從沒孩子住到孩子結婚,要不是文聯分給單元樓房,我也寧可坐在路燈底下乘涼,而不願意回到屋裏去冒汗,還惹年輕人厭煩。同情歸同情,可這些老少爺兒們愣不讓你同情,“敲三家”、“捉王八”,大笑大叫還不算,為排遣胸中一團溽暑,時不時地喊兩嗓兒,“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也不管你紅樓居民睡不睡覺。
其實,不論他唱包公、唱妹妹,還是捉王八,都還屬於文娛活動,難聽,也是難聽的音樂,聲響一般都在80分貝以內,屬於“可忍受的噪聲”,就算把您從夢中吵醒了,它也還“可忍受”嘛,您就先湊合著聽吧。因為還有無法忍受的噪聲哪。這些年,紅樓附近的建築施工就沒有間斷過,那打樁、卸料、電鋸和攪拌機的噪聲都在100分貝以上,而且大型運料汽車隻能在夜間行駛,趕上卸鋼筋,嘩啦啦的金屬撞擊聲,比粗野的“妹妹往前走”難聽100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