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春天裏舉起一束花朵,
阿裏阿裏朗,蘇裏蘇裏朗,
又像青草地上抱起小天鵝。
然而,朝鮮婦女的生活實在是太苦了。從前,靠男人們出海捕魚,現在沿著海灘設有500米寬的布雷帶,婦女們想去撈些海帶、海白菜也不行了。糧食不夠吃,許多人得了浮腫病。誌願軍有條規定,駐地附近不準餓死一個老百姓。部隊常把自己的口糧勻一部分救濟村民。我和小黃倒是可以穿過雷區去捉海蟹。起初由團部的通訊員引路,來回幾趟也就走熟了。捉海蟹的方法很簡單,我們在灘塗上栽幾排木樁,呈弧形,用樹枝編成籬笆,漲潮時被海水淹沒,退潮時便有許多海螃蟹、海螺和魚蝦被截在籬笆灣裏。說是捉蟹,實際上是去撿,挑一對鐵皮桶(炒麵箱子做的),個把小時就能滿載而歸。隻是我們吃螃蟹的方式近乎浪費,沒薑沒醋沒酒,大鍋煮,不夠味兒,就用蟹黃蟹肉包餃子吃。
小黃的心眼兒軟,對我說,“領著朝鮮老鄉也去捉螃蟹行嗎?”我發覺團參謀長有點喜歡小黃,每次學跳舞都身先士卒,而且盯著她看。看什麼呢?說來也怪可憐的,這是1952年夏天,誌願軍的女演員可是連胸罩也沒有哇,穿件單褂兒,跳起舞來,那顫動的半圓球大概很好看。我皺起眉頭,“領老鄉過雷區,這事兒得參謀長批準。你去跟他軟磨硬泡……也許行!”
小黃怎樣“泡”的?我沒看見,不敢妄擬。總之事情讓她“泡”成功了。參謀長到底是參謀長,他讓村裏挑選20名“民青”(相當共青團員),退潮時由偵察排派專人帶領穿過雷區。這樣,每天撿回20擔魚蝦蟹貝,由細胞委員會分給各戶食用,既解決了村民的營養,也沒發生安全問題。更有趣的是我們離開臥龍山時,參謀長還特意給小黃寫了請功材料,表彰她關心群眾疾苦的好思想和好建議。小黃果然榮立三等功。後來,不知為什麼,小黃並沒跟這位參謀長戀愛。也許他倆都是公而忘私的正派人,倒是我的思想不純,神經過敏。
穿過布雷區,可下海捕撈魚蝦蟹貝。
朝鮮的天空很熱鬧,敵我雙方噴氣式飛機拉的白煙如蛛網,還經常空戰。這天下午,一架“油挑子”(F-80戰鬥機,它的副油箱掛在機翼兩端)中彈起火,美軍飛賊跳傘,落在臥龍山前的灘塗上。我前沿陣地的戰士正要去抓俘虜,另外兩架“油挑子”已輪番俯衝掃射,圍著那個飛賊盤旋、保護。海灘是大片開闊地,沒有任何隱蔽物,戰士們如果衝出掩體,就會造成無謂犧牲。那就幹脆開槍把飛賊打死吧,可是參謀長不準,他命令前沿:“準備打直升機!”
果然,美軍的直升機不久就趕來救人了。這架大青蜓不敢在稀軟的灘塗降落,“停”在20米低空,放下繩梯讓那個飛賊往上爬。說時遲,那時快,我軍的輕重機槍同時開火,轉眼就把大青蜓打落下來,陷在泥淖裏,休想再起飛。
參謀長是位足智多謀的指揮員。打落了直升機,他就下令停止射擊,免得把飛賊們打死,也不必把直升機打得起火,因為這已經是屬於我軍的俘虜和戰利品了--瞧,紅日西垂,何須著急?
美軍的“油挑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換著班地在灘塗低空盤旋,守護著不能起飛的大青蜓和那幾個飛賊。他們再不敢派直升機前來救人,我前沿陣地的戰士們也耐著性子不出掩體去抓俘虜。雙方就這樣僵持到天黑。雖然敵機在天空掛起一串串照明彈,其實也是虛張聲勢,誌願軍是著名的夜老虎嘛!可是參謀長為什麼還不下令抓俘虜呢?我和小黃站在觀測哨所都等急了。忽然,我軍的大炮開火了,一排排炮彈飛向海麵!天亮以後,我和小黃這兩名準軍人才看明白:海灘上有兩艘被擊毀的美軍登陸艇。那4名飛賊充當“釣餌”之後,與十幾名海軍陸戰隊員一起被捉,連那隻大青蜓也被戰士們抬回來,渾身插滿了鬆枝偽裝。
文學來源於生活。我寫過一些關於朝鮮戰地生活的長、中、短篇小說,每次都把人生的酸甜苦辣仔細咀嚼。今夜湧上心頭,是我夢中的臥龍山。
§§第三章 四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