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吧,飛吧,可愛的小嘎斯,送我們飛向前方!”
每次站在車廂裏,迎風一吹,我都忍不住地要唱歌。迎風歌唱是我的強項,證明底氣特別足,不信你就試試看,也許一張嘴就讓這海風給噎個跟頭。
小嘎斯渾身插滿鬆枝偽裝,飛快地送我們去西海岸臥龍山陣地。
“可愛的小嘎斯”究竟有多麼可愛?我們都知道,這是蘇聯老大哥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專門為運送炮彈設計的小卡車,結構簡單,車身輕便,能鑽山溝,跑得飛快,連駕駛室的外殼都采用三合板,節省鋼材,成本甚低,據說隻要把一車炮彈運到前線就夠本兒,運兩趟就算超額完成任務。然而這種簡易卡車到了我們誌願軍手裏,精心保養,反複維修,也能使用好幾年。它是祖國人民為了抗美援朝“捐獻飛機、大炮”,從蘇聯買來的“二戰”剩餘物資,我們當然愛惜啦。可是後來聽說,老大哥也賣高價,“金坦克、金飛機”,三年困難時期還逼咱們用雞蛋豬肉還債,氣得毛主席都不吃肉啦……小嘎斯在我心目中也就不大可愛了。
迎風唱歌的時候不知道這些底細,所以小嘎斯還是可愛的。我和小黃是文工團員,帶著背包搭乘友軍的小嘎斯下連隊開展文娛活動。說具體點兒,她的強項是教戰士跳《紅軍舞》,我是文工團合唱隊的台柱子,自然要教唱革命歌曲啦。不過,小黃也愛唱歌,此時臉朝後,背著風低聲哼唱陝北情歌,“不愛東,不愛西,單愛哥哥二十一!”說來慚愧,我正好21歲,一米八的大個子,冬天敢砸開冰淩下河遊泳,夜晚把棉褲棉襖翻過來掛在樹上凍死虱子,顯擺渾身硬肌肉。這些,一個鍋裏吃飯,一個防空洞裏睡覺的小黃姑娘都看見過。至於她愛的“二十一”是不是我?那就隻有天知道了。話說回來,戰爭年代,女兵談戀愛有充分的自由,她愛唱什麼調就唱什麼調兒吧。好在小嘎斯的車廂裏除了我這個大活人之外全是整箱的壓縮餅幹,箱子和餅幹不受情歌挑動。我也絕對不敢亂說亂動。軍紀甚嚴,文工團執行“二七八團”軍規更嚴--不夠結婚條件的男性軍人要是偷著談戀愛,那就派到尖刀連去打衝鋒,送你個烈士當當,命硬的,殺敵立功,將功折罪。有句名言,“戰爭可以勾銷一切!”且不論這話對與不對,反正我這個未經訓練的文藝兵犯不著因為觸犯軍規去打衝鋒。
小嘎斯把我和小黃送到清川江口的臥龍山,此處由我軍一個步兵團駐守。朋友,您腦子裏有一張朝鮮地圖嗎?這個狹長的半島形如馬靴,北朝鮮的中段是著名的“蜂腰部”,寬度不過2百公裏,東臨東朝鮮灣,西臨西朝鮮灣,一陣海風就能吹透。在美軍掌握海空優勢的情況下,這裏是關鍵的軍事要地。1950年秋,美帝侵略軍曾經在西海岸的仁川和東海岸的元山同時登陸,切斷了朝鮮人民軍的退路,向北一直打到鴨綠江邊--前車之鑒,不可不察。因此,誌願軍在“蜂腰部”駐有重兵,連睡覺都睜著一隻眼,隨時準備殲滅美軍精銳的海軍陸戰隊。清川江口在西朝鮮灣,臥龍山就是橫亙在江口的天然屏障,誌願軍在山裏鑿出坑道網--地下長城。我寫過一首《坑道之歌》,誌願軍文藝彙演時獲甲等獎,也經常下連隊教唱,“坑道牢又牢,氣死敵機和大炮”,豈隻飛機大炮,就是扔原子彈也抗得住--這可不是隨便一說,侵朝美軍總司令麥克阿瑟真的曾經要求在朝鮮使用核武器,斯大林說:“原子彈是可以用原子彈回敬的!”才把杜魯門嚇住,撤了麥克阿瑟的職。
臥龍山不高,顧名思義,它是一條蜿蜒十餘裏的山丘,遠遠望去,有龍頭、龍身和龍尾,躺在平展展的海邊,也算一景。平時我們並不都住在坑道裏,山腳有村莊,也有交通壕連接著的防空洞和掩體。盡管戰爭形勢嚴峻,部隊仍然開展文娛活動。朝鮮婦女更令人欽佩,村裏的青壯年男子全都參軍上前線去了,成群的姑娘、阿媽妮和阿子媽妮(大嫂)便挑起了農耕生產和支前的兩副重擔。她們能歌善舞,七八歲的小姑娘還教會了我幾首朝鮮兒歌呢。房東是位懂漢字的老頭,我倆進行筆談,翻譯了這些兒歌,其中一首《抱抱我》,一直記到今天:
抱抱我,抱抱我,
誌願軍叔叔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