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禮拜之後,我又去了一次大西洋城,這回學聰明了,一進賭城就把二十元代幣全部換成了美元,然後到海邊去散步,吃了免費的午餐以後,就立刻登上了回程的巴士(這樣的巴士一天有好幾趟)。我從此有了把握,知道自己有理智可以抗拒賭博的誘惑,於是又去了第三次,第四次,而且每次都帶著書,竟把賭城當成了度假兼讀書的風景勝地了。其實大西洋城是頗美麗的,不僅可以看海,而且岸邊有長長的橡木鋪就的漂亮而寬廣的棧道,是散步最理想的地方。
拉斯維加斯我也去過兩次,那本來是美國西部的一塊沙漠,居然被不信邪的老美活生生地弄出一塊綠洲來,在鱗次櫛比的豪華的賭場之間,也點綴著一塊塊碧綠的草地和茂盛的花木。拉斯維加斯最可愛的時光當然是夜晚,白天的毒日已去,滿城高樓林立,華燈四射,尤其是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得人目眩神迷。賭場裏穿梭往來的是穿著暴露的兔女郎,賭客更是來自五湖四海,西裝革履的,袒胸露背的,從頭到腳一身西部牛仔裝的,應有盡有。這種畫麵如果要用最簡單的詞語來形容,大概除了“嘉年華”(Carnival)不作第二詞想。有了大西洋城的經驗,我在拉斯維加斯居然可以從這個賭場逛到那個賭場,而絲毫沒有賭博的意思。當時也並不是阮囊羞澀,荷包裏幾百美元還是有的,但我都拿來看了“秀”(show)。我現在還常常勸有機會去美國的朋友,拉斯維加斯是不可不去的,“資本主義”、“花天酒地”、“消金窟”、“賭紅了眼”……這些字眼,你隻有到了拉斯維加斯才會有十分真切的理解。我還勸朋友們到了拉斯維加斯可以不賭,但“秀”是不可不看的,你到世界什麼地方可以看得到一百個高挑而豐滿的上空女郎,整整齊齊地像一列天使(或魔鬼),興高采烈地揚起一百條隻穿三角褲的玉腿,在你的眼前魅惑地舞動著,而且跳著跳著,還會跳下台來,一直跳到你的身邊,那一對兩個玉碗似的乳房正好懸在你的眼前?我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去過拉斯維加斯了,現在的“秀”一定更好看了。一個當局長的朋友說,他們剛剛隨團去美國考察,順道經過拉斯維加斯,也看了“秀”,他告訴我,那一百個女郎現在已經一絲不掛了,“連三角褲都沒有嗎?”“沒有!”他很肯定地回答。我不知道是現在的“秀”更進步了呢,還是我當時就沒有看到最好的“秀”?有一部美國電影叫《舞娘》(Show Girls),就是寫在拉斯維加斯跳舞的女孩,裏麵有很多裸露的鏡頭,可一絲不掛的倒沒有,——不過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作品,恐怕也落後了。
我現在還常常想起大西洋城和拉斯維加斯,很想有機會再去,但完全不想賭博,隻想去大西洋城海邊喝杯咖啡,在棧道上散散步,而且最好是傍晚;去拉斯維加斯,則主要是想去看“秀”,尤其是美不勝收的大腿舞。我有時想,我還真沒有什麼賭性,那次在大西洋城“初顯身手”,其實也不是想賭,隻是好奇而已。我甚至對打麻將都沒有興趣,也從來不買彩票,從來不指望發什麼橫財。如果真發了橫財,我想我的不安會超過高興。我嚐試分析一下我自己,為什麼竟然如此缺乏賭性呢?難道是“窮措大(沒錢的書呆子)好惡不與人同”?還是天性好色(不全是人)勝過好賭呢?還是膽氣不足,骨子裏就缺那麼一股“成敗在此一舉”的豪情壯誌呢?這種天性到底是好是壞,我也拿不準。《中庸》上說:“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賭博無疑是行險徼幸的事,看來當小人我是沒有資格的。但居易俟命,當然就不會放手一博,因此也就當不了英雄或者梟雄,隻能老老實實做一個“君子”。俗話說:“老實是無用的別名”,在我們這個年代,“君子”也就是“呆子”的別名,又跟古人說的“窮措大”很接近,在那些長袖善舞的大腕大款們的眼裏看起來,也是沒有多少用處的。
2010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