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羅湖橋(2 / 2)

你於是順著指引走出那個大攤棚似的檢查站,不遠處一條木橋出現在你的麵前,那就是有名的羅湖橋。說是木橋,因為在你的記憶中它似乎的確是木橋,雖然照理說應該是水泥橋才對。但是你分明記得那橋麵是不平坦的,似乎是粗粗的枕木般的木梁拚成的。因為當你推著帶輪的箱子在橋麵上走的時候,你覺得很吃力,箱子上麵還壓著那個帆布包,更顯得沉重。你記得你滿頭是汗,襯衫都濕透了,汗珠從額頭上不斷地掉落下來。是太吃力嗎?還是太緊張?大約是後者的成分居多。因為許多人告訴你,沒有走完這座橋之前,隨時有可能被持槍的士兵喝住,令你回到那個你當時亟欲離開的祖國。還有人說得更恐怖:當你沒有過完那座橋之前,如果有一顆子彈從背後射過來,穿過你這個“不愛祖國的人”的心髒,也並非毫無可能。當然,你這回是持了公安部發給你的護照,又有美國的簽證,一切都合法,並非叛逃,也非偷渡,你本來用不著擔心和緊張,但是那個年代離史無前例的瘋狂實在還太近,恐懼的記憶還沒有變成遙遠的故事。你推著你那艱澀的行李箱,一麵內心裏翻騰著種種聽來的可怖的傳說,橋下的河水裏真仿佛有銅蛇鐵狗,餓鬼爭食,你生怕走不完這短短的奈何橋,使那對美好前景的憧憬終於功虧一簣。

你想加快步伐,但那行李箱卻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艱澀,你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你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像西緒弗斯一樣,推著那個沉重的大石頭艱難地上山,一步,一步,又一步。最後總算到了橋頭。好了,這奈何橋終於被你走完了。那銅蛇鐵狗冤魂餓鬼終於攫不到你了。你自由了。從此海闊天空了。你想起離開武漢的時候,上百個親戚朋友到火車站來送行,不少人淚流滿麵,那個滑頭的陳書良擠眉弄眼地說了一句:“鼇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再不回。”這小子真鬼。現在,你終於可以告訴他們:“放心吧朋友們,我已經過了羅湖橋了。”

你停下來歇口氣,任由汗珠暢快地往下淌,清風徐來,你覺得從未有過的爽快。你這才想起剛才推車時為何如此吃力,你低下頭去查看你的皮箱,發現皮箱的四個輪子竟然磨成方的了。而正當你低頭察看的時候,那帆布袋從皮箱上滑了下來,啪的一聲,你辛辛苦苦帶的兩瓶茅台酒全都打破了,濃香四溢,布滿在四周的空氣中。

然而你卻哈哈大笑起來,你一點都不心疼。這是擺慶功酒哩,兆頭不錯嘛!

2009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