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話珞珈(2 / 2)

我1980年冬拿到中國的護照,很快也拿到了美國的簽證,我記得那天是12月18日,簽證三個月之內有效,我必須在1981年3月17日之前到達美國。我那時研究生已經念了五個學期,而當時的學製一律都是三年,我不得不向武大提出申請提前畢業,武大做不了主,於是呈報教育部。感謝武大,感謝教育部,一切都順利通過了。我3月5日論文答辯,3月7日離漢赴香港,3月15日就到了洛杉磯。我在洛杉磯呆了半年,白天跟日本人、韓國人、非洲人、南美洲人一起學英文,晚上卻常常夢回珞珈,神遊故園:

故國歸來曉夢殘,分明又到珞珈山。

如雲如雪櫻花好,更有花邊人若蘭。

(《春夢珞珈寄武大諸師友》)

這詩是1981年4月寫的,那時離開祖國不過月餘,心裏時時記掛武大的老師們、同學們,詩裏寫的就是夢中實景,全是白描,毫無誇飾,“花邊人若蘭”取“芝蘭玉樹,生於階庭”(見《世說新語·言語篇》第92條)之意,並非專指女同學,自然更沒有特指之意。

我平生很慶幸讀了幾個好的學校,初中是湖南省衡陽縣新民中學(現已改為衡陽市六中),那時候是全縣最好的學校;高中是武昌實驗中學,那是當時湖北省公認的王牌;然後就跳到武大,武大是中國中南部最好的大學;到美國又進了哥大,做了胡適的學弟。哥大無疑是世界一流大學,去年在美國大學排行榜上名列第四,僅次於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碰上奧巴馬又是哥大大學部的畢業生,名氣自然就更大了。但我以為以校園的自然風景而論,我讀的這些學校中,不,甚至是我所看過的全世界的學校中,武大是確然無疑的NO。1.我記得我剛進哥大的時候心裏常常有這樣的感歎:哪怕用辦哥大的錢的十分之一來辦武大,武大就可以成為世界名校了。哥大每年春秋兩季都會舉辦公開的募款會,主要對象是已畢業的校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記得1982年春季哥大募到的款項是9億美元。其實哥大本身就一個大財團,哥大是紐約除了市政府以外的最大的房產主,哥大的投資遍布世界各地,我就看到過南非學生拉起的大橫幅:“反對哥大投資南非”,因為南非是一個種族主義的國家,那時曼德拉還關在監獄裏。我手邊沒有具體的數字,我也沒有調查過武大跟哥大每年辦學的費用,但是憑我的直覺,我相信1982年武大辦學的費用恐怕還不到哥大的百分之一。總之,我人在哥大,卻還常常會想起武大,總會下意識地比較兩個學校的各個方麵,一方麵為哥大驕傲,一方麵為武大惋惜。在讀哥大的前兩年,這種心情尤其強烈,下麵這首詩是1982年10月寫的:

海外幾回見月圓,別君不覺已經年。

珞珈草木如昨否,料是桂香又滿園。

(《秋懷武大師友》)

我在哥大讀完ALP(美語進修班)以後,於1982年9月正式成為哥大東亞語言文化係(EALAC)的學生,繁重的學業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對武大的思念才漸漸轉淡,而寫詩的閑情逸致也沒有了。

我的詩裏再次提到珞珈山,已經是十五年以後了。那時我已在台灣政治大學當教授。1997年我的導師胡國瑞先生九十初度,武大為他舉行慶禮,我正在學期中,無法抽身,隻好作了一首詩,並用宣紙寫好,寄到武大,委托同學們裝裱,在壽筵上掛出:

九十傳經世所稀,三千桃李耀門楣。

珞珈高遠瞻師範,禮樂東來播海湄。

(《賀芝湘師九十壽誕》)

1997年至今,又是十多年了,我在美國、台灣到處轉了一圈,終於又回到武漢定居,並且被母校聘為國學院兼職教授。我又有機會常親珞珈山色了,春賞櫻雲,夏觀荷海,秋把桂枝,冬品梅香,我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武大做學生的時候。

2011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