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撫摸著箭翎,看著鮮血一滴滴墜落下來,穿透我赤裸的雙足,投入同伴的懷抱。真冷啊,今年似乎格外的冷,盔甲也擋不住這塞外風霜了嗎。我看著對麵的女人,蒼白的臉頰糊滿了鮮血,過不了多久就會黑的像蛆殼了吧,我惡毒地想著,真難看。我唾棄著眼前這個愚蠢的女人,就像唾棄那些軟弱無能的逃兵一樣,恨不得立即轉身便走,可是我卻無法移開一步。大概是被詛咒了吧。我隻能立在原處望向蒼茫的漠北,看著烏雲滾滾,壓境而來,內心裏好像開始期盼著什麼。啊,對了,是雪,我想要一場大雪,一場能掩埋一切的大雪,我的兄弟們,需要幹幹淨淨的離開。可是上天似乎並沒有聽到我的訴求,風大的可怕,掀起那一層層遮住雙眼的紅布。

韓廬,趙良,林七,燕進,陸離,朱越……我一個一個默念著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左邊的那個,身上插滿了箭羽的那個,叫陳彥,是個機靈的小個子,平日裏最喜歡講笑話逗大家樂嗬。右邊的,那個斷了一條胳膊,被抹了脖子的,叫燕起,和燕進是兄弟,出發前還吵了一架,那條胳膊是給他哥擋刀的時候掉的。還有那個被插在旗杆上的,叫福帥,長得倒人如其名,可惜現在戳沒了一隻眼睛,有些猙獰,還有…我一邊念一邊數,數到最後,我停下了,我回頭看向那個被我唾棄的女人。

是了,最後一個人,最後那個摟住我的人,叫薛蘭亭。蘭亭,隻有薛家才會給兒子起一個這樣的名字。可惜薛家嫡子習武成癡,人盡皆知,全家人都扶額歎息的時候,也唯有他自己和薛蘭玉是開心的。薛家的族長也無法,便索性一丟,將他丟在了她這個狼窩裏。隻是如今,怕是後悔了…

當我懷念著暢快的舊時光,甚至要哼起小曲的時候,城牆那頭似乎有了些許騷動,再過一會,城門便緩緩打開了。門緣摩擦大地的聲音衝入我的耳朵,衝撞著我的心髒。這個聲音,我等得太久了,久到血液都凝成了幹土。城裏的光線透了出來,或許是太過明媚,我的眼睛痛得想要流下淚水。

有人出來了,是個男人。步伐有些踉蹌,盔甲都有些不整齊了,好似拉扯過一番。我看著他跌跌撞撞朝我這邊衝來,下意識的想退一步,卻是挪不動腳。本以為他會穿過我,卻沒想他會停下來定定的望著我,準確著說,是望著我手中的那把長槍,長槍上麵懸掛著的是敵首的頭顱。

當他突然在我麵前跪下,呼喊出我的名字,風雪罩滿了整片城堤。終於,慕江,你來了。

你說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我很想問,但是他沒辦法回答我。他隻是喃喃自語,說著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姊妹。還有,我的夫君,甚至還有我死去的孩兒。本想繼續耐心的聽下去,可是雪越來越大了,以至於迷了我的雙眼。

“淵兒,你這一去又要多久。”

“淵兒,朕有些想你了,就算你現在還沒有離開朕。”

“淵兒,朕每日和你寫信,你可要回的。”

“淵兒,他們說你與那胡賊勾結,你可是朕的皇後,他們當真被寵得放肆了。”

“淵兒,朕永遠是你的後盾。”

“淵兒,相信朕”

“淵兒,你還記得馮家的那位姑娘麼,叫馮薔。”

“淵兒,我想把馮薔接進宮來。”

“辰淵,馮貴人有孕了。太醫說是男孩,我想放在你的名下,這是我欠你的。”

“辰淵,那孩子是個挑食的,隻喜歡親生母乳,換了幾個奶媽都不行,你看…”

“皇後,薔兒體弱,那樣跪著是會落病根的。”

“這次北伐還得拜托皇後了,薔兒的哥哥是個有能耐的,難免會有些傲氣,你多擔待些。”

“皇後,朕等著你”

我驟然睜開雙眼,因為心,疼的厲害。那個被我稱作夫君的男人,終究是這個天下的帝王,終究是那個女人的丈夫。到底是功高震主,還是婦德有失,誰又說的清呢。可憐我三萬將士無辜性命竟被生生擋在家國之外無處撤離,可憐我蕭家世代忠勇竟受馮薔那個女人羞辱折磨,男子為奴,女作娼妓。這就是我的夫君,這就是我摯愛的國家。我笑了,笑得身體都要撕裂了。

“若有來世,我蕭氏辰淵將以滅高氏為生,殺馮氏為道,隻此一條,輪回不休。”如有來生,我要親手葬送這腐朽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