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趙麗蓉之後,更大的一個角兒出現了,就是趙本山。趙本山一開始出現,走的也是親民的路子。有的演員屬於演技派,什麼都能演;有的演員卻是本色演出,比如王寶強,他演一個農民工,而他就是農民工。趙本山剛開始上春晚舞台也是如此。他就出身於農民家庭,所以他演農民,各個方麵都很到位。而且趙本山把自己塑造成什麼樣的農民呢?不是致富帶頭人,不是很強勢的農民,也不是在農村遊手好閑的二流子,而是老實巴交的、平平常常的農民,就像魯迅說的“有著中國農民的質樸和狡猾”。這種農民既實在,但同時有一點兒蔫壞。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趙本山基本上就是延續了農民這個路子。進入21世紀以後,隨著《賣拐》《賣車》這些小品的出現,他的戲路越來越寬。但是20世紀90年代,趙本山基本上是本色演出。而且看到這種本色演出,北方地區的觀眾很容易接受,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鄉裏鄉親。

另外,當時春晚與時俱進的一些變化,應該說越來越不利於相聲;相反,卻越來越有利於小品。相聲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想把大家帶入到你說的語境裏麵,需要鋪墊。比如薑昆和唐傑忠表演的《虎口遐想》,講年輕人到動物園,結果掉老虎洞裏了。他為什麼掉到老虎洞裏了呢?前麵鋪墊了很多。這個人沒事閑的,沒處對象。“你說大禮拜天的,人家處對象都到公園,沒辦法,我們到動物園看老虎去吧……”他前麵用很長時間來進行鋪墊。以前春晚時間相對寬鬆,薑昆是大腕,我可以多給你一段時間。現在春晚寸時寸金,還得插廣告什麼的,所以給演員的時間越來越少,容不得你鋪墊那麼長時間。相聲是需要鋪的。為什麼郭德綱有時候說,我不上春晚,春晚不喜歡我?那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個事還真怨不得春晚。因為春晚給演員的時間那麼短,而郭德綱的傳統相聲,要鋪墊那麼長時間。哪能給他三四十分鍾讓他說呀,別人還上不上了?所以郭德綱那種傳統相聲,特別適合小劇場。觀眾買票進來,就想聽相聲來了。你鋪的時間長,我能耐心聽下去,就等這個包袱出現。春晚的舞台時間越來越緊促,空間越來越小,相聲的表現形式,顯得稍微有一點兒陳舊落後,不夠與時俱進。

相反,對小品來說,這可迎來了一個了不起的發展階段。小品本身就像影視劇裏拿出的一個片段一樣,春晚這舞台越大,它撲騰得越歡。這對於表現人物,直接使包袱來講,就比相聲省勁兒多了。更重要的一點,春晚舞台的技術越來越先進,如燈光、舞台效果,而這些小品都能使上。你看趙麗蓉老師《如此包裝》裏麵,又是放焰火,又放幹冰,又有伴舞的,這些小品全能用上,相聲用這個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另外再有一點,就是題材限製。小品比相聲接地氣。小品往往取材於民間老百姓的普通生活,展現小人物的心理。即使宏大的題材,比如說奧運會,表現的也是奧運會裏麵的誌願者、普通的觀眾。通過這個角度,用滴水折射出太陽的光環。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麵。

春晚變化中的秘密

從1996年到2000年之間的這五年,是春節聯歡晚會變化相對比較劇烈的一段時間。從1983年開始辦春晚到1996年的時候,十多年過去了,許多的觀眾朋友已經不滿足於過去那種辦春晚的模式。所以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後期,每一屆春晚的導演都如履薄冰、如臨大敵,都希望在春晚的舞台上能夠有重大的突破。比方說1996年的春晚,就考慮在北京、上海、西安三地同時進行直播。這五年,應該是春晚求新求變的五年。今天我就給大家說一說,這五年求新求變背後發生的一些故事。

從1996年到2000年,春晚發生的最顯著的變化,是港台歌星的大量使用。大量采用港台歌星是有時代背景的,那就是1997年香港回歸,1999年澳門回歸。無論是從政治宣傳的角度,還是從民間呼聲的角度,港台的歌星上春晚都普遍受到了大陸地區民眾的歡迎。為了迎合大眾的需求,為了“兩岸三地,共結一家親”這樣的一個主題,春晚舞台上的港台明星是越來越多。

當然有人說,請港台明星也不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你看20世紀80年代的春晚舞台上不就有張明敏、奚秀蘭、譚詠麟、費翔等名星嗎?但這五年間一個最突出的變化是,港台歌星數量多了。

由於中央電視台把關把得比較嚴,那個時候請港台明星也不是隨隨便便請的。基本上,如果這個人很受年輕人歡迎,那就是年度最受歡迎的。因為好多年輕人跟春晚提意見,說你總用一些過去的老歌手,表演形式也很陳舊,隻有中老年觀眾看,年輕觀眾不喜歡看。為了拉住這些年輕觀眾,春晚於是有意向港台歌星這塊傾斜。因為他們代表著時髦,代表著一種時尚。

我還記得2000年春晚的時候,中央電視台把謝霆鋒請來了。那時,謝霆鋒是地地道道的偶像派,人長得帥氣,而且歌唱得也火。謝霆鋒在2000年春晚出現了,唱了一首歌叫《今生共相伴》。結果這歌唱完之後,惹亂子了。好多謝霆鋒的歌迷以為謝霆鋒要借著春晚結婚了,說旁邊拉他手的就是新娘。有不少的歌迷想不開,還尋死覓活的——這謝霆鋒結婚了,我還有什麼戲!可這是一幕假戲。

那麼他拉的那個人是誰呢?本來那個人呢,應該是周迅來演。可是周迅當時有檔期來不了。周迅推了,怎麼辦呢?於是,導演臨時拽了個舞蹈演員,來扮演這個新娘。這個舞蹈演員叫什麼名?叫董潔。我一說有人說,不是謀女郎嘛,張藝謀《幸福時光》裏麵演的那個盲女的。對,就是這個董潔。當時董潔是臨時湊數。大家覺得她的氣質等各方麵挺好,讓她跟謝霆鋒牽手一起出來。她這一露麵,張藝謀關注到了——這女孩氣質不錯呀。接下來,董潔是星路一路順暢。

你看那個時候,春晚的功能真是多種多樣。因為你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被最多的人所關注,所以那個平台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其實一些老演員,也在導演的不斷敦促之下,對表演的形式跟內容進行了很大程度的創新。咱們知道春晚舞台上最吸引人的表演形式是什麼?是小品。當時誰是小品之王呢?有人說趙本山,不是。那時小品評比,趙本山不算第一,好幾年都被評為第二,蟬聯小品王的是趙麗蓉老太太。趙麗蓉老太太自打當年跟侯耀文演了《英雄母親的一天》以後,就火得不得了。

到了1996年的時候,趙麗蓉的小品上了一個台階,開始進入群體創作、精工細做的階段。1996年春晚的經典小品叫《打工奇遇》,趙麗蓉太太太在裏邊演飯托慈禧。大家對這個小品下了非常大的功夫。這個功夫不僅體現在編導等人身上,包括趙麗蓉老太太自身對藝術精益求精這個勁頭兒,非常值得人稱道。大家可能還記得一個場景,最後這老太太說,你想開業嗎?我送你幾個字。完了筆墨紙硯伺候。

有人說,這寫毛筆字算什麼創新呢?對趙麗蓉就是創新,因為老太太不認字。她過去是唱評戲的。過去藝人啊,唱戲的不識字。真要家裏有教你讀書的,絕對不會讓孩子唱戲去。他們都是因為家裏窮,打小五六歲、七八歲被送戲班去了。反正一簽生死文書,孩子就歸戲班老板使喚去吧。怎麼教你,你怎麼唱。哪個戲班老板還教文化課呀?就直接教你戲詞,登台能唱就行。所以趙麗蓉不識字。到了歲數大了,學文化更費勁兒了。你要說她一個字不認識,那也是有點兒誇張。但是,“貨真價實”這幾個字,你讓她擱筆寫出來,她不會。大家注意,一開始可不是四個字,是八個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老太太在家天天練,一筆一筆描。光描會了不行啊,她還得按照筆體來。打接下來這個節目,老太太天天在家練這八個字。後來挺遺憾的由於時長的緣故,隻能寫“貨真價實”四個字。

這“貨真價實”寫完了,大夥發現,老太太這筆力還真不錯,真學得有那麼幾分樣子。這個事也從側麵說明趙麗蓉老師對藝術精益求精的態度。不光是如此,老太太在每年的春晚小品上,都一定得琢磨出點兒新意來。

1999年春晚,她演出的一個小品叫《老將出馬》。接這個活兒的時候,老太太在意大利,在她小兒子那待著。一聽說這本子讓她演,裏邊有學外語,就天天磨著她兒子——你教我兩句外語。她中國字都不認識,這外語學得更困難。老太太還沒學過拚音。像咱們有拚音底子的,真不會說外語,按拚音拚音標。這老太太隻能用自己熟悉的字音在那兒標,所以硬是學會了那麼幾句。比方說這小品裏頭有句台詞,“來是Come去是Go,點頭Yes搖頭No,見著人說Hello, Hello Hello哈哈嘍”。

不僅是這樣,在這個《老將出馬》裏邊,趙麗蓉老師還用英文唱了《我心永恒》那歌,就是席琳·迪翁那歌。當時全場都震驚了。其實這個吧,對老太太來講反而不是難事,就是聲音模仿。當年老太太還模仿過什麼呢?小虎隊《愛》那個歌。但是很遺憾,2000年7月份的時候,老太太身患重病去世了。所以到2000年的時候,趙麗蓉的小品時代就結束了,但是老太太給我們留下了一些難以超越的經典。

這五年春晚小品的演員也發生了不少變化。我們現在回頭看看,發現很有意思。春晚舞台上,往往小品演員的搭檔是固定的,比方說,郭達與蔡明,搭檔了二十年了。當時都說,郭不離蔡,蔡不離郭。可是在這五年間,有一些固定的搭檔也拆幫了。一個典型的拆幫事例,是黃宏和宋丹丹。黃宏和宋丹丹搭檔的時間比較早。1990年的元旦晚會,兩個人就搭在一塊了,當時演了著名的小品《超生遊擊隊》。

他倆是怎麼走到一塊兒的呢?1989年春晚的時候,宋丹丹和雷恪生老師、趙連甲老師合作了小品叫《懶漢相親》。那屆春晚有黃宏,那是黃宏第一次上春晚,跟師勝傑、方青卓、笑林這些人合演了一個節目。當時在後台排練的時候,黃宏就發現宋丹丹這個女人不簡單。所以隔了年,黃宏就找宋丹丹,說有個《超生遊擊隊》的本子要在元旦晚會上表演。他一給宋丹丹打電話,宋丹丹就樂了,說:“你請我去,我也願意去,可是有個問題,我現在演不了。”他說:“怎麼演不了?”“我懷孕了。”黃宏說:“那怕什麼呀?《超生遊擊隊》裏,你就演懷孕的。”宋丹丹突然想:可不是嘛,還不用現往裏塞棉花了,我本來就懷孕了。這不就是天意嗎?這麼著,就答應了黃宏。

果不其然,《超生遊擊隊》當年演完就火得不行。第二天宋丹丹走到大街上,連買菜的老太太都認識她,說你不是那海南島她媽嗎?宋丹丹聽了心裏美滋滋的。她在人藝演話劇演那麼多年,也沒火到這個程度。她更覺得,黃宏跟她是黃金搭檔。所以兩個人後來在春晚上,陸續合作了好幾年。其中有一年演了一個小品叫《回家》,也是那年春晚的一個經典作品。

可是合作合作著呢,到了1997年前後,兩個人出現了一點兒問題。什麼問題呢?不是個人關係的問題,而是本子的問題。因為作為小品演員,最後演得好與壞,很大程度上是由本子決定的。當時宋丹丹對小品本子比較挑。黃宏給她打電話,說我為春晚準備了劇本,你看看。宋丹丹看完了,跟黃宏說,這個本子可不怎麼地。因為什麼呢?還是重複以前的路子,沒有什麼新意,還是四六八句大段押韻的話。她說,我不是很想演。黃宏說,你可別後悔,我要找別人演,你可就耍單了。宋丹丹說,反正我不想演。結果回過頭,黃宏找了句號,審片的時候還通過了。通過了後,黃宏給宋丹丹打電話,說:“我這邊通過了,你不後悔?”宋丹丹說:“那我要跟別人合作,你可別生氣。”黃宏說:“那生啥氣,我這邊都弄好了。”結果那頭,宋丹丹真就跟別人合作了,跟誰合作?大家也知道,2000年春晚舞台上,她和趙本山演了《昨天·今天·明天》。

當時是趙本山找宋丹丹,說:“丹丹,我這兒有一個不錯的本子,你看看。”那個本子就是高秀敏的愛人何慶魁寫的。宋丹丹一看,就喜歡上了。為什麼?這個創意很獨特。他們把著名的主持人崔永元請出來,然後利用《實話實說》這個架構,再把趙本山、宋丹丹兩個頂級大腕兒往裏一裝。這個配合天衣無縫。《昨天·今天·明天》這個小品,應該說春晚舞台上不可多得的一個經典作品。

《昨天·今天·明天》在春晚播出之後,取得了巨大成功。可隨之而來的是黃宏和宋丹丹之間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宋丹丹說,當時我們這個小品彩排以後吧,黃宏就不理我了。後來到了大年三十直播那天,我印象特別深,走到一個很陡的台階上。我是從上麵往下走,黃宏從下往上走。我們互不搭理大概有個兩三個月了。然後我們就狹路相逢了。黃宏突然站定,衝我說:你過來,過來過來,我告你件事。我當時還特拿捏,什麼事啊?他說,你過來過來,你近點兒。我就把腦袋湊過去。我以為他要說什麼秘密的事,然後他突然就趴在我耳朵邊上,親了一下我的臉,就走了。我說,黃宏,我恨死你了。

其實不是黃宏心眼兒小,這很正常。你宋丹丹跟我搭檔這些年,最後你不想演我這個了。可是你跟別人一塊兒演,還演火了!誰心裏都酸溜溜的。當然我們說,這個事沒有隔夜仇的。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呢,兩個人再見麵,也自然而然就冰釋前嫌了。

總而言之,從1996年到2000年這段時間,應該說是春晚舞台變化相對比較劇烈的時間。通過這五年之後,春晚的舞台上形成一種習慣,每年都必須要出新出奇。

這不得不創新的春晚

進入2000年以後,也就是21世紀來臨的時候,春晚進入了自己的瓶頸期。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春晚的核心是語言類節目,如果小品相聲立得住了,那麼春晚也就立得住了。

可是在2000年的節點上,出現了很多的狀況。首先我們看,深受觀眾朋友歡迎的陳佩斯、朱時茂這兩個人,由於特殊的原因不能再上春晚了,而趙麗蓉老師在2000年7月的時候又過世了。那麼在這個時候,如此受觀眾朋友喜歡的幾個大腕都不能來,春晚就更加倚重原來的這些小品高手,尤其是趙本山。有人說趙本山當時也沒轍啊,不是跟宋丹丹演那個《昨天·今天·明天》了嗎?趙本山有新的訴求,什麼訴求呢?他要利用春晚這個舞台帶自己的人。

其實從2001年開始,趙本山就形成了這個思路,一直到今天。我們看,他後來開始帶著小沈陽,帶著王小利上春晚。他這個思路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有的。就是說,這麼好一個平台,我為什麼不帶自個兒的團隊呢?那時候趙本山拍電視劇,“劉老根大舞台”已經開始弄了,所以在2001年的春晚,趙本山帶著自個兒的人上來了,就是帶著當時的範偉、高秀敏。三個人演了《賣拐》。第二年,也就是2002年,推出了《賣車》。

然後接下來,三人又合作了那個《心理診所》,又合作了那個《送水工》,一直到2005年高秀敏去世,這個“鐵三角時代”算結束了。這確確實實是春晚小品廣泛受到好評的一個年代,基本上是靠趙本山這鐵三角給撐起來的。

2005年高秀敏過世了,這個時候春晚小品又要推陳出新了,這個時候誰冒出來了呢?一匹黑馬冒出來了——林永健。林永健以前上過春晚,卻一直沒有火起來。直到2005年,黃宏、鞏漢林跟林永健合作了個小品《裝修》。我一直認為,這應該是2005年春晚最好的小品,比當年趙本山那個小品還要好——因為它反映了城市裏麵的一些社會問題。選演員的時候,黃宏演黃大錘,鞏漢林演業主,那麼同時還有幾個角是配角,一個就是鄰居那個大嫂,一個也是鑿牆的農民工,最後一個是六樓那真實的業主。那麼這三個角兒呢?當時選很容易,後兩個選出來了,可是鄰居這個大嫂怎麼選也選不好。這人潑辣、喜慶、幽默,讓人看著吧,覺得挺難看,挺搞笑,但不至於惡心。得選這麼一個角色。選了半天,女角裏麵沒有挑出來,後來這林永健靈機一動,他把發套戴上……你看我怎麼樣?大家一看就樂噴了。你說他那模樣,一扮相,不男不女的,多搞笑!林永健說,那這樣,我一趕三,農民工、業主、鄰居大嫂,都我一個人趕了!林永健當時就把活兒接下來。他戴上發套以後,再來一句“幹嗎呢,幹嗎呢”,一下子全場都笑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