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讓馬衛國擔心的就是多多。生長在二十一世紀光怪陸離的大城市裏,多多以和馬衛國的期望完全背離的方式成長著成熟著。馬衛國希望多多能像個公主一樣談吐高雅、舉止端莊,就像初逢的楊朵朵一樣。可是,多多接受了太多這個時代流行的複雜的信息和誘惑,他想屏蔽這些東西,讓多多生活在一個純潔的環境裏,卻無能為力。他希望多多優雅地彈鋼琴彈古箏,可是多多偏偏喜歡另類的叛逆的RAP和PUNK。在馬衛國看來,那不是音樂,就是年輕人搞怪,不好好說話。

周末,馬衛國想帶著多多去聽音樂會,看話劇,但多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一群奇裝異服的雞冠頭朋克、街舞少年,看著多多跟這些小醜一樣的同齡人玩在一起,馬衛國覺得很別扭,心中不是滋味,但多多正處在叛逆的青春期,對馬衛國的告誡充耳不聞,我行我素。父女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馬衛國試圖和多多溝通,卻沒什麼效果。在商場上,馬衛國已經遊刃有餘,銷售本領和管理功夫爐火純青,但在家裏,麵對多多,馬衛國束手無策黔驢技窮。

趕上堵車,馬衛國煩躁地按著喇叭,可是前麵的車還是趴著不動,車流像蝸牛一樣移動著。馬衛國被困在路上,被動的處境一如他和多多的關係——客觀上無能為力,主觀上無可奈何。

手機響起,馬衛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四化。他戴上耳機,接通了電話,四化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傳來。

“你丫怎麼回事?打電話怎麼不接啊?”

“我在路上,沒聽到。”

“鐵頭明天來北京辦事,給你打電話,你沒接,他才給我打了。”

“喔!”

“明天我去接他,然後再找你。咱們也好長時間沒見了,聚聚!”四化掛斷了電話,一句廢話都沒有,他們之間不需要客套。

第二天,四化到火車站接上鐵頭,然後又驅車到馬衛國的家。在小區邊上的飯店裏,三個人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是一臉的滄桑,青春不再。他們都老了,活了半輩子,各有各的經曆,各有各的體會,每個人都品嚐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多少明白生活是怎麼一回事兒了。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活著,就是人生的真諦。當年的三個懵懂少年能在這裏相聚,要感謝生活感謝命運,帶著一顆感恩的心吃這頓飯。

四化掏出一包中華,遞煙給馬衛國,馬衛國擺擺手,拒絕了。“女兒不讓抽了,嫌家裏有味道,對健康也不好。”

四化愣了一下,自己叨了一根煙,自顧自地點燃,都忘了給鐵頭遞煙。“你丫也有軟肋。”

“多多差不多十七了吧?”鐵頭問,歲月同樣改變了他的容貌,但還是一臉的厚道一臉的憨直。

馬衛國笑了笑,點點頭,很幸福的樣子。他翻出手機打開IS-trip應用,找出其中的幾張照片,遞給兩個人看。照片上是馬衛國和多多在全國各地旅遊的留影,多多神態誇張依地依偎在顯得有些拘謹的馬衛國身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四化也翻出自己的手機,指著屏幕驕傲地說:“我兒子!這個老婆爭氣,結婚一年就給我添了個大胖小子。”屏幕上是一個白白胖胖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四化感慨地對馬衛國說:“衛國,還是你說的對,有了孩子這個家才完整,人也定性了,知道為啥活著為啥掙錢為啥拚命了!”

馬衛國點點頭,“你活明白了!”

鐵頭也不好意思地從錢包裏拿出自己的一對兒女的照片,遞給馬衛國和四化看。

四化打趣道:“你丫如願以償了。”

鐵頭憨憨地笑了,一副知足常樂的表情。看著鐵頭,馬衛國忽然覺得三個人中鐵頭錢最少,但他活的最幸福,最成功。

“咱們真他媽老了!”四化的感慨一發而不可收拾。

馬衛國沒說話,平和地笑了。

“你也不張揚了?”鐵頭說話不拐彎,直截了當,別的表達方式他不會,也沒必要。

“以前活得太膨脹!”四化悔悟的表情。

鐵頭問:“大徹大悟了?”

四化吐著煙圈說:“和前老婆離婚後去了趟西藏……我跟你們說,有時間一定要去呆呆,那麼藍的天,那麼白的雲,那麼高的山,那麼純樸的人……你一下就明白了,我們太他媽渺小。”

“年輕的時候不張揚老了拿什麼話當年。”馬衛國平靜地笑著說。

四化釋然地“哈哈”大笑,“這話對,這話對,來來來……為曾經的那些傻逼事兒幹一杯”。慢慢的一杯啤酒一飲而盡,三個人都淩空倒扣酒杯,幹幹淨淨,沒有一滴保留,宛如三個豪邁的江湖俠客,見慣了刀光劍影生死離別,一杯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你們見過楊朵朵嗎?”鐵頭忽然問。

馬衛國和四化都茫然地搖搖頭。現在他們已經很少想起楊朵朵了,那是一個遙遠的記憶,一個美好的但模糊的夢境。

啤酒滿上,三個人繼續幹杯,沒多長時間就都喝大了。馬衛國仰頭靠在椅子背上,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鐵頭勾著四化的腦袋,醉熏熏地追問四化:“當年你是不是也喜歡楊朵朵?”

四化眼神迷離,點著頭,舌頭也大了,“是喜歡,但是不敢喜歡,你知道那種糾結吧,給丫沙威那一磚頭,我真不是為了你們,我是真他媽恨沙威那孫子把楊朵朵給糟蹋了。

四化回頭看看不做聲的馬衛國,搖晃著身子,走到馬衛國跟前,“衛國,你丫說實話,當年你有沒有把楊朵朵給辦了?”

馬衛國不置可否地說:“你真喝大了!”

四化一臉的壞笑,喊著:“你丫肯定給辦了……”

馬衛國不再說話,給兄弟們滿著酒,眾人又喝起來。

包間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堵在門口,氣勢洶洶地問道:“1314的車是誰的。”

“咋了?”馬衛國問。

“你瞧把我車那車給刮的!”

“是嗎,沒太注意。”馬衛國漫不經心地說,似乎根本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裏。

“拿2000塊錢吧!”為首的男人說。

鐵頭騰地站了起來:“敲詐啊!”

四化也抓起一個啤酒瓶子,“操,想怎麼的?”

馬衛國擺擺手,從包裏抽出一遝錢,數都沒數就扔在桌角,擺擺手示意他們拿走。對方拿了錢轉身就走了。

四化和鐵頭麵麵相覷,好像不認識那個用拳頭保護他們的馬衛國了。

“衛國,你丫現在怎麼慫了?”四化很不明白地問。

“喝酒喝酒……”馬衛國招呼著兄弟,這點錢他根本不放在心上,關鍵是別擾了大家的酒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