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在院子裏的太師椅上躺著,旁邊半跪著一個十七八的少女在煨著清酒,麵前的方桌上除了酒以外還有一把刀,妖刀村正。
等他一進來,本來在假寐的老人睜開了眼,銳利的眼神像鷹爪落在他的身上。右手接過少女遞來的酒杯,淺抿了一口,咧起嘴角笑說:“明天就是我的大壽,聽安怡丫頭說,你也準備了節目為我這把老骨頭賀壽。”
“老爺子說笑了,您老當益壯,那三個字怎麼能拿到您身上。”唐哲摸不準老爺子見他的意圖,隻能見招拆招地迎合著笑說。
“倒有一張算命人的巧嘴,說的話總是那麼中聽。“老爺子原本笑嗬嗬地捧著酒杯,忽然把杯子重重地扔到桌上,杯子咕嚕嚕地從桌上滾落下去,摔出清脆的響聲。“可惜,這院子外麵不知多少人在說,這把老骨頭活了八十歲,怎麼還沒散掉。”
“老爺子何必說這些話,據我所知,安怡小姐頗為孝順。”唐哲心裏浮起一絲不安,仔細地觀察著老爺子麵部的細微變化。見自己提到安怡時,他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放鬆,便知道說對了方向,便繼續道:“聽說,安怡小姐知道老爺子喜歡貴州的煙葉,特地命人去收集了幾卡車連夜運上紅島。”
“這丫頭雖好,但終究是個女娃。”老爺子反手扣在桌上敲了幾下,抬起頭直視唐哲,輕聲說:“我招你前來,就是想在立遺囑之前,聽聽你的見解。”
“晚輩惶恐,如此重大的決定,晚輩不敢妄加評論。”聽到“遺囑”兩字,唐哲心中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倒也不是讓你給我意見,我是想借由你問問天,看看這遺囑到底該如何立,才能保證我打下的這片江山不會拱手於人。”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龍頭拐杖,站到一顆大樹下,用拐杖的底部敲打著樹幹,朗聲說道:“竟然我無法下決定,倒不如交給天定。”
“不知老爺子想怎麼問天?”唐哲站到老爺子的身側,低聲問道。
“不用那些繁瑣的稱骨算命,就簡單地為我測一個字就好。”老爺子用拐杖在沙地上寫上一繁體字,又畫出個圈將它框在其中。“就這個‘壽’字,如何?”
唐哲上前仔細端詳,略略沉吟後說道:“士字頭,寸字尾。現在是春末,五行屬木。土字頭,木克土,說明落字之人年輕時辛苦勞累。寸字尾,寸字加木為村,有群聚之相,老時兒孫滿堂福澤殷實。”
“字型狹長而偏瘦,表示壽耐久。可惜……”他習慣性地拉長尾音,見老爺子微抿唇瓣,收回音調繼續說道:“‘壽’字晚運有口,口入木為困,老爺子的晚年容易多憂多煩惱。”
“哦……”老爺子應了一聲,神情未變,眼簾卻垂了下去,低聲問道:“倒不知這字中,可有測出誰會是殺害小三的凶手。”
話題陡然急轉,唐哲鎮定自若地走到一旁,撿來一根木棍,在繁體的壽字旁寫上一個簡體,接著說道:“除開這一瞥,壽字拆分為‘三、寸’,蛇打三寸。老爺子若是肯引蛇出洞,自然能找到這三寸所在,凶手也就呼之欲出。”
“若是想從中測出誰能承我衣缽?”
唐哲在那一瞥外圍畫了一個圓圈,補上三筆之後,垂手站立道:“老爺子且看,這是個什麼字?”
“囡?”老爺子眼中鋒芒畢露,語調上揚道。
“若是老爺子寫這‘壽’字時,不加這個外框,就另當別論。晚輩隻是照字直說,但憑天地良心日月可鑒。”唐哲目光炯炯毫無懼意地直視老爺子,手指卻不自覺地握緊木棍。“囡囡是江浙一帶對小女兒的稱呼,有時候,女子未必不如男。”
“我本屬意小三兒,這偌大的家業交到他手中,就算我百年歸來也會死得其所。”老爺子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臉上終於露出了遲暮老人的疲態,提到三少爺眼中充盈了悲切的情緒。“他們竟然害死了他,不管是誰,若是被我查出來,必定千刀萬剮方能泄憤。”
老爺子微微抬起手,遙指著海天交際之處,厲聲說道:“明日,李逵李鬼就能見分曉。”
蘇何時走後,沈文菲靠著牆迷迷糊糊地開始打盹。他外表雖然冷冰冰的,但照顧起人還是很貼心。在她的腰間放了一個軟軟的枕頭,這樣的姿勢讓沈文菲不用費力坐著,腳上塗的藥油味道有些刺鼻,她抱起另一個枕頭把頭埋在其中,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開門的聲響驚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望著朝她走近的唐哲,她竟然也忘記了自己的腳傷,躍下床直接摔倒在他的懷中。唐哲聞到了藥油的味道,看了看她紅腫的腳踝,皺眉說道:“怎麼弄成了這樣?”
沈文菲這才想起來生氣,別過頭冷哼一聲,唐哲蹲下身子握著她的腳腕,手心的溫度通過皮膚傳遞,讓她有一種酥麻的感覺。
“對不起。”他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麼丟下她一個人,也不想解釋自己剛才如果說錯半字也許就再也見不到她。他隻是把頭埋在她的雙膝上,壓低聲音真誠地說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