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3 / 3)

“劉四,”黃大麻子輕輕哼了一聲,“不要嚇壞了我的客人。”

劉四爺抬了抬手,“正是看在黃大爺的麵上,所以今日才忍下來……咳,既然黃大爺開了口,我們也別遮遮掩掩了,說吧,多少銅佃?”

“劉四爺想全吞下來嗎?”雲飛揚當時就反目了,“您老人家胃口也太大了一點。”

我斜眼看看進了門來就不出聲的楚先生,他依舊溫文爾雅地微笑著,仿佛眼前一切都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一般。

“劉四就是財大氣粗啊!”說到“財大氣粗”黃大麻子似笑非笑地掃了我一眼,我的眼神剛從楚先生身上轉下來,於是碰個正著。“十三少呢?”

“不是行家啊!”我歎一口氣,用扇骨推了推珠寶玉器,又在東坡硯上徘徊了片刻,“算啦,這東西不好賺錢,總究要給人罵死!”

雲飛揚自然又是一生冷哼,“市儈!”

市儈嗎?嘿!若你老子不市儈,隻怕就生不出你這個兒子來啦。我悠悠然一笑,抖開扇子輕搖起來。

“楚先生呢?”我笑著問道,“不會隻是來看看的吧?”

楚先生一笑,“老實說吧,楚某今日來此就是為了來看看這些舉世瑰寶的。”他斯斯文文地道,“黃大爺相邀在下,那是在下蒙黃大爺看得起。”

此言一出,我頓時心中雪亮。想全吞下來的,不是劉四爺,也非鐸雲軒,而是滿麵大麻子的這位黃大爺。隻是他的家財底細我們也都清楚,所以歸根結底出錢的人隻怕就是這位來曆不明的楚先生。

不過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費工夫,叫上聲名狼藉的山中商會呢?

我拿著扇子輕輕扇著,那兩個山中商會的小東洋盯著珠寶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就是恨不得直接把它們吞了下去一般。

“一百萬大洋錢,我們山中商會全要了。”猛地一個生硬的話語叫出來,赫然是就差沒有掉下口水的山中商會的那個叫小田園的男人。

眾人大驚,倒不是突然明白了他原來會說中國話的緣故,而是,一百萬元哪!那是什麼概念?黃大爺的黃公館再加上他門生杜大亨的杜公館,一整年搶土(鴉片)賣土,開煙館,交際應酬的總額不過五六十萬,這個數字一報出了,即便是我也不由嚇了一跳。

黃大麻子麵上的麻子又開始跳動了,我冷眼看著,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整個房間寂靜了好半晌,大麻子籲了一口氣出來,一抬手自然有人把填好了鴉片土的大煙槍遞上去給他。

所有人都靜靜看著他深深吸了口煙,又慢悠悠地吐出來,就像前段日子熱起來的那些文明戲一樣吊人胃口得很。

“我黃麻子在上海灘,從一隻蟹腳(青幫最底層的小癟三)一步步爬到現在這個老頭子的位置,靠的是過去在法租界裏頭當巡捕、探長的資曆……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還有東洋人,我操伊祖宗的,從來就沒有過一個好東西。這個,我可是看得透啦。”

他慢慢地又深吸一口大煙,甜得令人頭暈眼花的味道在房間裏蔓延開來,“所以,我自從退下來隻做我這個青幫老頭子開始,我就發誓,從今往後,絕對絕對不會便宜任何外國人!”

雲飛揚剛才還不屑的嘴臉慢慢凝肅成一臉的尊敬,就連劉四爺也態度恭敬起來。

“今天叫上這兩個小東洋來這裏,就是為了叫他們那個狗屁倒灶的什麼山中商會知道,我中國有寶,有大寶,但隻要我黃麻子在,就是不會落到他們的手裏去!”

黃大麻子的聲音和眼神一起飄浮起來,朦朦朧朧地似乎在塑造一個金光燦爛的神像。“所以今朝請各位來這裏,除了希望借助貴手鑒定一下這些國寶,另外,我想搞一個古董國寶的展覽,請各位相助捧場。”

我用扇子撥去眼前繚繞開的陣陣迷霧,看清楚那個麻子發光的男人。

好極了,這說出了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以後,無論是劉四爺還是雲飛揚,隻怕都沒有再跟他搶東西的臉皮。而借助劉四爺和雲家在古董界的名氣,他黃麻子一躍就成了保護文物古董的民族英雄,那可遠比杜大亨要形象光輝得多。

再然後,這些寶貝成了黃大爺的私藏。既然是私藏,當然別人是不得見的,他要賣給法國,英國,美國,日本人,隻要不在中國境內展出,他一句“那是假的”,別人於是也就很難說什麼了。

既做了婊子,又立了碑坊,這種事情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啊!

然而再看劉四爺跟雲飛揚那兩張激動起來的臉,我喟歎一聲,算啦,笨的人總是比較有福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舉起扇子一點一點遮住自己的臉,任自己溺入滿室的煙霧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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