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3 / 3)

且說顧阿秀兄弟自從那年八月十五夜一覺直睡到天明,醒來不見了王氏,明知逃去,恐怕形跡敗露,不敢明明追尋一雖在左近打聽兩番,並無蹤影,這是不好告訴人的事,隻得隱忍罷了,此後一年之中,也曾做個十來番道路雖不能如崔家之多,僥幸再不敗露,甚是得意。一日正在家歡呼飲酒間,隻見平江路捕盜官帶著一哨官賓將宅居圍住拿出監察禦史發下的訪單來,顧阿秀是頭一名強盜,其餘許多名字逐名查去,不曾走了一個。又拿出崔縣尉告的贓單來個連他家裏箱籠,悉行搜卷口並盜船一隻,即停泊門外港內兒盡數起到了官,解送禦史衙門薛禦史當堂一問,初時抵賴,及查物件,見了永嘉縣尉的敕牒尚在箱中,贓物一一對款,薛禦史把崔縣尉舊日所告失盜狀口念與他聽,方各俯首無詞,薛禦史問道:"當日還有孺人王氏下今在何處?"顧阿秀等相顧不出一語,禦史喝念嚴刑拷訊。顧阿秀道:"初意實要留他配小的次男,故此不殺。因他一口應承,願做新婦,所以再不防備,不期當年八月中秋,乘睡熟逃去,不知所向。隻此是實情人"禦史錄了口詞,取了供案。凡是在船之人,無分首從下盡問成梟斬死罪,決不待時一原贓照單給還失主。禦史差人回複高公,就把贓物送到高公家來交與崔縣尉。俊臣出來一一收了人曉得敕牒還在,家物猶存,隻有妻子沒查下落處,連強盜肚裏也不知去向了真個是渺茫的事。俊臣感新思舊隻不覺慟哭起來。有詩為證:堪笑聰明崔俊臣一也應落難一時渾。

既然因畫能追盜,何不尋他題畫人?

元來高公有心,隻將畫是顧阿秀施在尼院的說與俊臣知道人並不曾提起題畫的人就在院中為尼,所以俊臣但得知盜情,因畫敗露,妻子卻無查處,竟不知隻在畫上,可以跟尋得出來的。

當時俊臣慟哭已罷,想道:"既有敕牒,還可赴任,若現稽遲,便恐另補有人一到不得地方了。妻子既不見,留連於此無益。"請高公出來拜謝了兒他就把要去赴任的意思說了,高公道:"赴任是美事,但足下青年無偶,豈可獨去?待老夫與足下做個媒人,娶了一房孺人,然後夫妻同往也未為遲,"俊臣含淚答道:"糟糠之妻同居貧賤多時,今遭此大難,流落他方下存亡未卜。然據著芙蓉屏上尚及題詞二料然還在此方。今欲留此尋訪,恐事體渺茫,稽遲歲月下到任不得了。愚意且單身到彼上差人來高揭榜文,四處追探下拙婦是認得字的。傳將開去他聞得了,必能自出。除非憂疑驚恐幾不在世上了。萬一天地垂憐,尚然留在,還指望伉儷重諧,英感明公恩德,雖死不忘若別娶之言,非所願聞又"高公聽他說得可憐,曉得他別無異心,也自淒然道:"足下高誼如此人天意必然相佑,終有完全之日,吾安敢強逼?隻是相與這幾時。容老夫少盡薄設奉餞,然後起程,"次日開宴餞行,邀請郡中門生、故吏、各官與一時名士畢集了俱來奉陪崔縣尉。酒過數巡,高公舉杯告眾人道:"老夫今日為崔縣尉了今生緣,"眾人都不曉其意,連崔俊臣也一時未解幾隻見高公命傳呼後堂:"請夫人打發慧圓出來!"俊臣驚得目呆二隻道高公要把甚麼女人強他納娶口故設此宴,說此話,也有些著急了,夢裏也不曉得他妻子叫得甚麼慧圓!當時夫人已知高公意思。把崔縣尉在館內多時,已獲了強盜,問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餞行赴任,特請你到堂廝認團圓,逐項逐節的事情,說了一遍。王氏如夢方醒不勝感激。先謝了夫人,走出堂前來。此時王氏發已半長兒照舊妝飾。崔縣尉一見,乃是自家妻子,驚得如醉裏夢裏了高公笑道:"老夫原說道與足下為媒,這可做得著麼?"崔縣尉與王氏相持大慟下說道:"自料今生死別了,誰知在此,卻得相見?"座客見此光景,盡有不曉得詳悉的,向高公請問根由高公便叫書僮去書房裏取出芙蓉屏來,對眾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須看此屏。"眾人爭先來看上卻是一畫一題。看的看,念的念,卻不明白這個緣故,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隻這幅畫,便是崔縣尉夫妻一段大姻緣,這畫即是崔縣尉所畫,這詞即是崔孺人所題,他夫妻赴任到此,為船上所劫,崔孺人脫逃於尼院出家,遇人來施此畫,認出是船中之物,故題此詞。後來此畫卻入老夫之手隻遇著崔縣尉到來,又認出是孺人之筆,老夫暗地著人細細問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將家來住著向密行訪緝,備得大盜蹤跡。托了薛禦史究出此事,強盜俱已伏罪,崔縣尉與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幾隻道失散在那裏,竟不知同在一處多時了,老夫一向隱忍,不通他兩人知道,隻為崔孺人頭發未長,崔縣尉敕牒未獲,不知事體如何,兩人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泄,今罪人既得,試他義夫節婦,兩下心堅,今日特地與他團圓這段姻緣一故此方才說替他了今生緣個即是崔孺人詞中之句,方才說下'請慧圓',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隻特地使崔君與諸公不解隻為今日酒間一笑耳。"崔俊臣與王氏聽罷,兩個哭拜高公,連在坐之人無不下淚,稱歎高公盛德古今罕有,王氏自到裏麵去拜謝夫人了,高公重入座席,與眾客盡歡而散兒是夜特開別院,叫兩個養娘伏侍王氏與崔縣尉在內安歇明日,高公曉得崔俊臣沒人伏侍兒贈他一奴一婢,又贈他好些盤纏,當日就道。他夫妻兩個感念厚恩,不忍分別,大哭而行。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來上院主及一院之人見他許久下來了忽又改妝,個個驚異。王氏備細說了遇合緣故,並謝院主看待厚恩。院主方才曉得顧阿秀劫掠是真個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乃是一時掩飾之詞。院中人個個與他相好的,多不舍得他去。事出無奈,各各含淚而別,夫妻兩個同到永嘉去了待永嘉任滿回來,重過蘇州差人問候高公,要進來拜謁隻誰知高公與夫人俱已薨逝個殯葬已畢了。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個如喪了親生父母一般。問到他墓下拜奠了,就請舊日尼院中各眾在墓前建起水陸道場三晝夜下以報大恩。王氏還不忘經典人自家也在裏頭持誦。事畢,同眾尼再到院中。崔俊臣出宦資厚贈了院主又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禱祈觀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願,夫婦重諧,出白金十兩,留在院主處,為燒香點燭之費,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長齋念觀音不輟隻以終其身。當下別過眾尼,自到真州寧家,另日赴京補官口這是後事,不必再題。

此本話文一高公之德,崔尉之誼,王氏之節。皆是難得的事。各人存了好心,所以天意周全,好人相逢隻畢竟冤仇盡報,夫婦重完,此可為世人之勸。詩雲:王氏藏身有遠圖,間關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誌上一月空將新婦呼。

又詩雲:芙蓉本似美人妝,何意飄零在路旁?

畫筆詞鋒能巧合口相逢猶自墨痕香。

又有一道讚歎禦史大夫高公雲:高公德誼薄雲天隻能結今生未了緣。

不使初時輕逗漏,致令到底得團圓。

芙蓉畫出原雙蒂,萍藻浮來亦共聯。

可惜白楊堪作柱,空教灑淚及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