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卷 趙縣君喬送黃柑子(1 / 3)

詩雲: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

隻因無假不成真,就裏藏機不可問。

少年鹵莽浪貪淫,等閑踹入風流陣。

饅頭不吃惹身膻,世俗傳名紮火囤。

大凡世上男貪女愛,謂之風情。隻這兩個字害的人也不淺,送的人也不少下其間又有奸詐之徒,就在這些貪愛上麵,想出個奇巧題目來,做自家妻子不著口裝成圈套,引誘良家子弟,詐他一個小富貴,謂之"紮火囤"人若不是識破機關,硬浪的郎君十個著了九個道兒,記得有個京師人靠著老婆吃飯的,其妻塗脂抹粉,慣賣風情幾挑逗那富家郎君。到得上了手的約會其夫,隻做撞著,要殺要剮,直等出財買命,魘足方休,被他弄得也不止一個了又有一個潑皮子弟深知他行徑,佯為不曉,故意來纏。其妻與了他些甜頭幾勾引他上手,正在床裏作樂,其夫打將進來。別個著了忙的,定是跳下床來,尋躲避去處兒怎知這個人不慌不忙,且把他妻子摟抱得緊緊的,不放一些寬鬆,伏在肚皮上大言道:"不要嚷亂!等我完了事再講兒"其妻殺豬也似喊起來,亂顛亂推,隻是不下來,其夫進了門,揎起帳子,喊道:"幹得好事!要殺!要殺!"將著刀背放在頸子上,捩了一捩,卻不下手。潑皮道:"不必作腔,要殺就請殺。小子固然不當二也是令正約了來的。死便死做一處下做鬼也風流,終不然獨殺我一個不成?"其夫果然不敢動手,放下刀子,拿起一個大杆杖來,喝道:"權寄顆驢頭在頸上隻我且痛打一回。"一下子打來,那潑皮溜撒,急把其妻番過來個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其妻又喊道:"是我,是我!不要錯打了!"潑皮道:"打也不錯一也該受一杖兒。"其夫假勢頭已過,早已發作不出了。潑皮道:"老兄放下性子個小子是個中人,我與你熟商量,你要兩人齊殺,你嫂子是搖錢樹下料不舍得。若拋得到官,隻是和奸,這番打破機關你那營生弄不成了。不如你舍著嫂子與我往來。我公道使些錢鈔,幫你買煤買米,若要紮火囤,別尋個主兒弄弄一靠我不著的。"其夫見說出海底眼,無計可奈,沒些收場,隻得住了手,倒縮了出去。潑皮起來一從容穿了衣服,對著婦人叫聲"聒噪"隻搖搖擺擺竟自去了。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人得便宜處失便宜。

恰是富家子弟郎君上多是嬌嫩出身,誰有此潑皮膽氣、潑皮手段!所以著了道兒一宋時向大理的衙內向士肅了出外拜客,喚兩個院長相隨到軍將橋了遇個婦人,鬢發蓬鬆,涕泣而來隻一個武夫,著青紵絲袍,狀如將官,帶劍牽驢,執著皮鞭隻一頭走一頭罵那婦人,或時將鞭打去上怒色不可犯。隨後就有健卒十來人口抬著幾杠箱籠,且是沉重,跟著同走。街上人多立駐看他,也有說的,也有笑的。士肅不知其故,方在疑訝,兩個院長笑道:"這番經紀做著了二"士肅問道:"怎麼解?"院長道:"男女們也試猜,未知端的。衙內要知備細,容打聽的實來回話。"去了一會,院長來了,回說詳細。

元來浙西一個後生官人上到臨安赴銓試,在三橋黃家客店樓上下著每下樓出入,見小房青簾下有個婦人行走上姿態甚美。撞著了多次隻心裏未免欣動。問那送茶的小童道:"簾下的是店中何人?"上童攢著眉頭道:"一店中被這婦人累了三年了向"官人驚道:"卻是為何?"小童道:"前歲一個將官帶著這個婦人下說是他妻子,要住個潔淨房子了住了十來日,就要到那裏近府去,留這妻子守著臥房行李個說道去半個月就好回來又自這一去,杳無信息。起初婦人自己盤纏,後來用得沒有了,苦央主人家說:'賒了吃時,隻等家主回來算還。'主人辭不得,一日供他兩番,而今多時了也供不起了,隻得替他募化著同寓這些客人個輪次供他,也不是常法。不知幾時才了得這業債幾"官人聽得,滿心歡喜口問道:"我要見他一見,使得麼?"小童道:"是好人家妻子上丈夫又不在,怎肯見人?"官人道:"既缺衣食上我尋些吃口物事送他,使得麼?"小童道:"這個使得上"官人急走到街上茶食大店裏隻買了一包蒸酥餅,一包果餡餅,在店家討了兩個盒兒裝好了二叫小童送去。說道:"樓上官人聞知娘子不方便,特意送此點心。"婦人受了,千恩萬謝。明日婦人買了一壺酒,妝著四個菜碟,叫小童來答謝人官人也受了。自此一發注意不舍,隔兩日又買些物事相送,婦人也如前買酒來答。官人即燙其酒來吃幾篋內取出金杯一隻,滿斟著一杯一叫茶童送下去,道:"樓上官人奉勸大娘子"婦人不推,吃幹了。茶童複命,官人又斟一杯下去說:"官人多致意娘子,出外之人,不要吃單杯隻"婦人又吃了。官人又叫茶童下去,致意道:"官人多謝娘子不棄個吃了他兩杯酒。官人不好下來自勸口意欲奉邀娘子上樓,親獻一杯如何?"往返兩三次,婦人不肯來,官人隻得把些錢來買囑茶童道:"是必要你設法他上來見見,"茶童見了錢,歡喜起來幾又去說風說水道:"娘子受了兩杯,也該去回敬一杯。"被他一把拖上來道:"娘子來了,"官人沒眼得看,婦人道了個萬福,官人急把酒斟了,唱個肥喏,親手遞一杯過來,道:"承蒙娘子見愛幾滿飲此杯。"婦人接過手來,一飲而幹,把杯放在桌上,官人看見杯內還有餘瀝一拿過來吮嘬個不歇,婦人看見上嘻的一笑,急急走了下去幾官人看見情態可動,厚贈小童,上他做著牽頭,時常弄他上樓來飲酒一以後便留同坐,漸不推辭,不象前日走避光景了。眉來眼去彼此動情,勾搭上了手一然隻是日裏偷做一二,晚間隔開隻不能同宿。

如此兩月有餘,婦人道:"我日日自下而升,人人看見,畢竟免不得起疑,官人何不把房遷了下來?與奴相近一晚間便好相機同宿了。"官人大喜過望,立時把樓上囊橐搬下來,放在婦人間壁一間房裏,推說道:"樓上有風,睡不得了所以搬了。"晚間虛閉著房門幾竟在婦人房裏才得兩晚,一日早起,尚未梳洗,才得兩晚,一日早起,尚未梳洗,兩人正自促膝而坐,隻見外邊店裏一個長大漢子大踏步踹將進來,大聲道:"娘子那裏?"驚得婦人手腳忙亂,麵如土色,慌道:"壞了!壞了!吾夫來了!"那官人急閃了出來已與大漢打了照麵。大漢見個男子在房裏走出不問好歹,一手揪住婦人頭發,喊道:"幹得好事!幹得好事!"提起醋缽大的拳頭隻是打上那官人慌了,脫得身子,顧不得甚麼七長八短,急從後門逃了出去下剩下行李囊資,盡被大漢打開房來,席卷而去。適才十來個健卒扛著的箱篋,多是那官人房裏的了,他恐怕有人識破所以還妝著丈夫打罵妻子模樣走路,其實婦人男子、店主小童個總是一夥人也。

士肅聽罷道:"那裏這樣不睹事的少年,遭如此圈套?可恨!可恨!"後來常對親友們說此目見之事,以為笑話。雖然如此,這還是到了手的便紮了東西去,也還得了些甜頭兒又更有那不識氣的小二哥,不曾沾得半點滋味,也被別人弄了一番手腳了折了偌多本錢,還悔氣哩!正是:美色他人自有緣,從旁何用苦垂涎?

請君隻守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話說宣教郎吳約二字叔惠,道州人,兩任廣右官,自韶州錄曹赴吏部磨勘。宣教家本饒裕,又兼久在南方,珠翠香象,蓄積奇貨頗多,盡帶在身邊隨行,作寓在清河坊客店,因吏部引見留滯,時時出遊妓館兒衣服鮮麗,動人眼目。客店相對有一小宅院,門首掛著青簾,簾內常有個婦人立著人看街上人做買賣。宣教終日在對門了未免留意體察,時時聽得他嬌聲媚語,在裏頭說話,又有時露出雙足在簾外來二一灣新筍,著實可觀。隻不曾見他麵貌如何,心下惶惑不定,恨不得走過去人揎開簾子一看,再無機會,那簾內或時巧囀鶯喉,唱一兩句詞兒。仔細聽那兩句,卻是"柳絲隻解風前舞,誚係惹那人不住。"雖是也間或唱著別的,隻是這兩句為多,想是喜歡此二語,又想是他有甚麼心事。宣教但聽得了口便跌足歎賞道:"是在行得緊二世間無此妙人。

想來必定標致,可惜未能勾一見!"懷揣著個提心吊膽。魂靈多不知飛在那裏去了。一日正在門前坐地,呆呆的看著對門簾內人忽有個經紀,挑著一籃永嘉黃柑子過門向宣教叫住,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經紀道:"小人正待要博兩文錢使使人官人作成則個。"宣教接將頭錢過來一往下就撲。那經紀墩在柑子籃邊,一頭拾錢,一頭數數。怎當得宣教一邊撲,一心牽掛著簾內那人在裏頭看見,沒心沒想的拋下去,何止千撲,再撲不成一個渾成來,算一算輸了一萬錢兒宣教還是做官人心性,不覺兩臉通紅兒哏的一聲道:"壞了我十千錢,一個柑不得到口,可恨!可恨!"欲待再撲上恐怕撲不出來,又要貼錢;欲待住手隻輸得多了,又不甘伏。

正在歎恨間二忽見個青衣童子,捧一個小盒,在街上走進店內來。你道那童子生得如何?

短發齊眉,長衣拂地。滴溜溜一雙俊眼,也會撩人;黑洞洞一個深坑,盡能害客。癡心偏好,後言勝似妖嬈;拗性酷貪,還是圖他撇脫。身上一團孩子氣,獨聳孤陽;腰間一道木樨香下合成眾唾。

向宣教道:"官人借一步說話一"宣教引到僻處,小童出盒道:"趙縣君奉獻官人的兒"宣教不知是那裏說起,疑心是錯了,且揭開盒子來看一看元來正是永嘉黃柑子十數個,宣教道:"你縣君是那個?與我素不相識,為何忽地送此?"小童用手指著對門道:"我縣君即是街南趙大夫的妻室二適在簾間看見官人撲柑子,折了本錢,不曾嚐得他一個,有些不快活。縣君老大不忍了偶然藏得此數個,故將來送與官人見意。縣君道:'可惜止有得這幾個。不能勾多,官人不要見笑,'"宣教道:"多感縣君美意,你家趙大夫何在?"小童道:"大夫到建康探親去了兩個月還未回來,正不知幾時到家,"宣教聽得此話,心裏想道:"他有此美情一況且大夫不在,必有可圖,煞是好機會!"連忙走到臥房內,開了篋,取出色彩二端來,對小童道:"多謝縣君送柑,客中無可奉答,小小生活二匹,伏祈笑留。"小童接了上走過對門去。須臾,又將這二端來還,上複道:"縣君多多致意,區區幾個柑子,打甚麼不緊的事,要官人如此重酬?決不敢受二"宣教道:"若是縣君不收是羞殺小生了,連小生黃柑也不敢領,你依我這樣說去,縣君必收,"小童領著言語對縣君說去了此番果然不辭了。明日又見小童拿了幾瓶精致小菜走過來道:"縣君昨日蒙惠過重兒今見官人在客邊,恐怕店家小菜不中吃幾手製此數瓶送來奉用。"宣教見這般知趣著人,必然有心於他了,好不傒幸!想道:"這童子傳來傳去二想必在他身旁講得話做得事的個好歹要在他身上圖成這事,不可怠慢了他。"急叫家人去買些魚肉果品之類下燙了酒來與小童對酌。小童道:"小人是趙家小廝人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是縣君心腹人兒,我怎敢把你等閑廝覷!放心飲酒兒"小童告過無禮,吃了幾杯,早已臉紅,道:"吃不得了,若醉了,縣君須要見怪打發我去罷。"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類,答了來意,付與小童去了口隔了兩日,小童自家走過來玩耍人宣教又買酒請他。酒間與他說得入港,宣教便道:"好兄弟,我有句話兒問你:你家縣君多少年紀了?"小童道:"過新年才二十三歲是我家主人的繼室。"宣教道:"模樣生得如何?"小童搖頭道:"沒正經!早是沒人聽見,怎把這樣說話來問?生得如何,便待怎麼?"宣教道:"總是沒人在此。說話何妨?我既與他送東送西,往來了兩番,也須等我曉得他是長是短的,"小童道:"說著我縣君容貌上真個是世間少比,想是天仙裏頭摘下來的兒除了畫圖上仙女,再沒見這樣第二個二"宣教道:"好兄弟,怎生得見他一見?"小童道:"這不難一等我先把簾子上的係帶解鬆了,你明日隻在對門,等他到簾子下來看的時節了我把簾子揎將出來,揎得重些人係帶散了,簾子落了下來了他一時回避不及,可不就看見了?"宣教道:"我不要這樣見,"小童道:"要怎的見?"宣教道:"我要好好到宅子裏拜見一拜見,謝他平日往來之意,方稱我願,"小童道:"這個知他肯不肯?我不好自專得,官人有此意,待我回去稟白一聲,好歹討個回音來複官人,"宣教又將銀一兩送與小童,叮囑道:"是必要討個回音,"去了兩日,小童複來說:"縣君聞得要見之意幾說道:'既然官人立意惓切就相見一麵也無妨。隻是非親非故上不過因對門在此,禮物往來得兩番,沒個名色,遽然相見,恐怕惹人議論人'是這等說。"宣教道:"也是上也是。怎生得個名色?"想了一想道:"我在廣裏來一帶了許多珠寶在此,最是女人用得著的,我隻做當麵送物事來與縣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見一麵如何?"小童道:"好到好隻也要去對縣君說過,許下方可隻"小童又去了一會,來回言道:"縣君說:'使便使得,隻是在廳上見一見,就要出去的人'"宣教道:"這個自然,難道我就挨住在宅裏不成?"小童笑道:"休得胡說!快隨我來兒"宣教大喜過望,整一整衣冠,隨著小童三腳兩步走過趙家前廳來人小童進去稟知了,門響處兒宣教望見縣君從裏麵從從容容走將出來但見:衣裳楚楚,佩帶飄飄,大人家舉止端詳,沒有輕狂半點;小年紀麵龐嬌嫩並無肥重一分。清風引出來幾道不得雲是無心之物;好光挨上去了真所謂容是誨淫之端。犬兒雖已到籬邊人天鵝未必來溝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