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念親恩孝女藏兒(2 / 3)

員外一日要到莊上收割,因為小梅有身孕,恐怕女婿生嫉妒,女兒有外心,索性把家私都托女兒、女婿管了幾又怕媽媽難為小梅,請將媽媽過來,對他說道:"媽媽,你曉得借甕釀酒麼?"媽媽道:"怎地說?"員外道:"假如別人家甕兒借將來家裏做酒。酒熟了時就把那甕兒送還他本主去了口這不是隻借得他家夥一番,如今小梅這妮子腹懷有孕一明日或兒或女得一個,隻當是你的,那其間將那妮子或典或賣,要不要多憑得你。我隻要借他肚裏生下的要緊。這不當時'借甕釀酒'?"媽媽見如此說二也應道:"我曉得,你說的是幾我覷著他便了。你放心莊上去,"員外叫張郎取過那遠年近歲欠他錢鈔的文書一都搬將出來,叫小梅點個燈,一把火燒了。張郎伸手火裏去搶被火一逼,燒壞了指頭叫痛,員外笑道:"錢這般好使?"媽媽道:"借與人家錢鈔上多是幼年到今,積攢下的家私上如何把這些文書燒掉了?"員外道:"我沒有這幾貫業錢,安知不已有了兒子?就是今日有得些些根芽一若沒有這幾貫業錢,我也不消擔得這許多幹係口別人也不來算計我了。我想財是什麼好東西?苦苦盤算別人的做甚?不如積些陰德人燒掉了些,家裏須用不了,或者天可憐見,不絕我後隻得個小廝兒也不見得。"說罷一自往莊上去了。

張郎聽見適才丈人所言,道是暗暗裏有些侵著他隻一發不象意道:"他明明疑心我要暗算小梅口我枉做好人,也沒幹。何不趁他在莊上,便當真做一做,也絕了後慮!"又來與渾家商量,引姐見事體已急了,他日前已與東莊姑娘說知就裏了當下指點了小梅,徑叫他到那裏藏過二來哄丈夫道:"小梅這丫頭看見我每意思不善,今早叫他配絨線去,不見回來向想是懷空走了。這怎麼好?"張郎道:"逃走是丫頭的常事,走了也倒幹淨,省得我們費氣力,"引姐道:"隻是父親知道,須要煩惱。"張郎道:"我們又不打他幾不罵他,不衝撞他,他自己走了的,父親也抱怨我們不得。我們且告訴媽媽。大家商量去。"夫妻兩個來對媽媽說了,媽媽道:"你兩個說來沒半句,員外偌大年紀,見有這些兒指望。喜歡不盡,在莊兒上專等報喜哩上怎麼有這等的事!莫不你兩個做出了些什麼歹勾當來?"引姐道:"今日絕早自家走了的了實不幹我們事。"媽媽心裏也疑心道別有緣故上卻是護著女兒女婿,也巴不得將"沒"作"有",便認做走了也幹淨,那裏還來查著?隻怕員外煩惱,又怕員外疑心,三口兒都趕到莊上與員外說,員外見他每齊來,隻道是報他生兒喜信了心下鶻突。見說出這話來,驚得木呆。心裏想道:"家裏難為他不過,逼走了他,這是有的。隻可惜帶了胎去,"又歎口氣道:"看起一家這等光景,就是生下兒子來,未必能勾保全,便等小梅自去尋個好處也罷了何苦累他母子性命!"淚汪汪的忍著氣恨命向又轉了一念道:"他們如此算計我隻則為著這些浮財。我何苦空積攢著做守財虜一倒與他們受用!我總是沒後代人趁我手裏施舍了些去,也好一"懷著一天忿氣,大張著榜子,約著明日到開元寺裏散錢與那貧難的人幾張郎好生心裏不舍得,隻為見丈人心下煩惱下不敢拗他。到了明日,隻得帶了好些錢,一家同到開元寺裏散去隻到得寺裏,那貧難的紛紛的來了。但見:連肩搭背,絡手包頭了瘋癱的氈裹臀相怨行。鬧熱熱攜兒帶女幾苦淒淒單夫隻妻。都念道明中舍去暗中來,真叫做今朝那管明朝事!

那劉員外分付:大乞兒一貫,小乞兒五百文。乞兒中有個劉九兒有一個小孩子,他與大都子商量著道:"我帶了這孩子去口隻支得一貫。我叫孩子自認做一戶,多落他五百文。你在旁做個證見,幫襯一聲,騙得錢來我兩個分了,買酒吃。"果然去報了名,認做兩戶。張郎問道:"這小的另是一家麼?"大都子旁邊答應道:"另是一家"就分與他五百錢,劉九兒拿著去了隻大都子要來分他的。劉九兒道:"這孩子是我的,怎生分得我錢?你須學不得我有兒子?"大都子道:"我和你說定的了你怎生多要了?你有兒的一便這般強橫!"兩個打將起來了劉員外問知緣故,叫張郎勸他下怎當得劉九兒不識風色隻指著大都子"千絕戶,萬絕戶"的罵道:"我有兒子隻是請得錢,幹你這絕戶的甚事?"張郎臉兒掙得通紅。止不住他的口。劉員外已聽得明白,大哭道:"俺沒兒子的,這等沒下梢!"悲哀不止。連媽媽女兒傷了心,一齊都哭將起來人張郎沒做理會處。

散罷,見一個人落後走來,望著員外、媽媽施禮你道是誰?正是劉引孫隻員外道:"你為何到此?"引孫道:"伯伯、伯娘,前與侄兒的東西日逐盤費用度盡了隻今日聞知在這裏散錢,特來借些使用又"員外礙著媽媽在旁,看見媽媽不做聲幾就假意道:"我前日與你的錢鈔人你怎不去做些營生?便是這樣沒了,"引孫道:"侄兒隻會看幾行書上不會做什麼營生。日日吃用有減無增人所以沒了。"員外道:"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我那有許多錢勾你用!"狠狠要打,媽媽假意相勸,引姐與張郎對他道:"父親惱哩,舅舅走罷。"引孫隻不肯去一苦要求錢。員外將條拄杖一直的趕將出來兒他們都認是真,也不來勸,引孫前走,員外趕去。走上半裏來路上連引孫也不曉其意道:"怎生伯伯也如此作怪起來?"員外見沒了人才叫他一聲:"引孫!"引孫撲的跪倒,員外撫著哭道:"我的兒,你伯父沒了兒子,受別人的氣隻我親骨血隻看得你。你伯娘雖然不明理,卻也心慈的。隻是婦人一時偏見,不看得破,不曉得別人的肉偎不熱又那張郎不是良人,須有日生分起來兒我好歹勸化你伯娘轉意口你隻要時節邊勤勤到墳頭上去看看,隻一兩年間,我著你做個大大的財主,今日靴裏有兩錠鈔,我瞞著他們隻隻做趕打,將來與你。你且拿去盤費兩日兒把我說的話不要忘了!"引孫領諾而去,員外轉來,收拾了家去上張郎見丈人散了許多錢鈔個雖也心疼,卻道自今已後,家財再沒處走動,盡勾著他了,未免誌得意滿,自由自主要另立個鋪排,把張家來出景幾漸漸把丈人、丈母放在腦後一倒象人家不是劉家的一般,劉員外固然看不得,連那媽媽起初護他的。也有些不伏氣起來。虧得女兒引姐著實在裏邊調停兒怎當得男子漢心性硬劣隻隻逞自意,那裏來顧前管後?亦且女兒家順著丈夫個日逐慣了,也漸漸有些隨著丈夫路上來了上自己也不覺得的,當不得有心的看不過,一日,時遇清明節令,家家上墳祭祖。張郎既掌把了劉家家私,少不得劉家祖墳要張郎支持去祭掃人張郎端正了春盛擔子,先同渾家到墳上去二年年劉家上墳已過,張郎然後到自己祖墳上去個此年張郎自家做主,偏要先到張家祖墳上去一引姐道:"怎麼不照舊先在俺家的墳上等爹媽來上過了再去?"張郎道:"你嫁了我一連你身後也要葬在張家墳裏二還先上張家墳是正禮。"引姐拗丈夫不過,隻得隨他先去上墳不題向那媽媽同劉員外已後起身二到墳上來。員外問媽媽道:"他們想已到那裏多時了,"媽媽道:"這時張郎已擺設得齊齊整整,同女兒在那裏等了。"到得墳前隻見靜悄悄地絕無影響,看那墳頭已有人挑些新土蓋在上麵了,也有些紙錢灰與酒澆的濕土在那裏,劉員外心裏明知是侄兒引孫到此過了,故意道:"誰曾在此先上過墳了?"對媽媽道:"這又作怪!女兒女婿不曾來二誰上過墳?難道別姓的來不成?"又等了一回了還不見張郎和女兒來。員外等不得。說道:"俺和你先拜了罷下知他們幾時來?"拜罷,員外問媽媽道:"俺老兩口兒百年之後,在那裏埋葬便好?"媽媽指著高岡兒上說道:"這答樹木長的似傘兒一般。在這所在埋葬也好。"員外歎口氣道:"此處沒我和你的分個"指著一塊下窪水淹的絕地口道:"我和你隻好葬在這裏,"媽媽道:"我每又不少錢,憑揀著好的所在,怕不是我們葬?怎麼倒在那水淹的絕地?"員外道:"那高岡有龍氣的,須讓他有兒子的葬,要圖個後代興旺幾俺和你沒有兒子,誰肯讓我?隻好剩那絕地與我們安骨頭人總是沒有後代的。不必這好地了"媽媽道:"俺怎生沒後代?現有姐姐、姐夫哩"員外道:"我可忘了二他們還未來,我和你且說閑話,我且問你,我姓什麼?"媽媽道:"誰不曉得姓劉?也要問向"員外道:"我姓劉,你可姓甚麼?"媽媽道:"我姓李一"員外道:"你姓李,怎麼在我劉家門裏?"媽媽道:"又好笑下我須是嫁了你劉家來。"員外道:"街上人喚你是'劉媽媽'?喚你是'李媽媽'?"媽媽道:"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車骨頭半車肉,都屬了劉家,怎麼叫做'李媽媽',"員外道:"元來你這骨頭也屬了俺劉家了,這等,女兒姓甚麼?"媽媽道:"女兒也姓劉,"員外道:"女婿姓甚麼?"媽媽道:"女婿姓張一"員外道:"這等,女兒百年之後,可往俺劉家墳裏葬去?還是往張家墳裏葬去?"媽媽道:"女兒百年之後,自去張家墳裏葬去。"說到這句,媽媽不覺的鼻酸起來。員外曉得有些省了,便道:"卻又來!這等怎麼叫做得劉門的後代!我們不是絕後的麼?"媽媽放聲哭將起來道:"員外怎生直想到這裏?俺無兒的真個好苦!"員外道:"媽媽上你才省了。就沒有兒子人但得是劉家門裏親人,也須是一瓜一蒂生前望墳而拜,死後共土而埋個那女兒隻在別家去了,有何交涉?"媽媽被劉員外說得明切,言下大悟。況且平日看見女婿的喬做作了今日又不見同女兒先到,也有好些不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