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懷私怨狠仆告主(3 / 3)

指日王生冤可白,災星換做福星來。

那些家僮見了那人兒仔細看了一看,大叫道:"有鬼!有鬼!"東逃西竄你道那人是誰?正是一年前來賣薑的湖州呂客人,那客人忙扯住一個家僮問道:"我來拜你家主。如何說我是鬼?"劉氏聽得廳前喧鬧,走將出來。呂客人上前唱了個喏兒說道:"大娘聽稟,老漢湖州薑客呂大是也又前日承相公酒飯,又贈我白絹個感激不盡。別後到了湖州這一年半裏邊,又到別處做些生意,如今重到貴府走走,特地辦些土宜來拜望你家相公人不知你家大官們如何說我是鬼?"旁邊一個家僮嚷道:"大娘不要聽他,一定得知道大娘要救官人,此出來現形索命。"劉氏喝退了一對客人說道:"這等說起來,你真不是鬼了。你害得我家丈夫好苦!"呂客人吃了一驚道:"你家相公在那裏?怎的是我害了他?"劉氏便將周四如何撐屍到門,說留絹籃為證,丈夫如何買囑船家,將屍首埋藏,胡阿虎如何首告幾丈夫招承下獄的情由,細細說了一遍幾呂客人聽罷,捶著胸膛道:"可憐下可憐!天下有這等冤屈的事!去年別去,下得渡船,那船家見我的白絹二問及來由,我不合將相公打我垂危、留酒贈絹的事情備細說了一番二他就要買我白絹,我見價錢相應幾即時賣了。他又要我的竹籃兒,我就與他作了渡錢。不想他賺得我這兩件東西,下這般狠毒之計!老漢不早到溫州,以致相公受苦,果然是老漢之罪了口"劉氏道:"今日不是老客人來,連我也不知丈夫是冤枉的幾那絹兒籃兒是他騙去的了口這死屍卻是那裏來的?"呂客人想了半回道:"是了口是了。前日正在船中說這事時節幾隻見水麵上一個屍骸浮在岸邊上我見他注目而視,也隻道出於無心兒誰知因屍就生奸計了。好狠!好狠!如今事不宜遲隻請大娘收進了土宜,與老漢同到永嘉縣訴冤救相公出獄,此為上著個"劉氏依言收進盤盒,擺飯請了呂客人,他本是儒家子女,精通文墨,不必假借訟師。就自己寫了一紙訴狀。顧乘女轎,同呂客人及僮仆等取路投永嘉縣來兒等了一會,知縣升晚堂了口劉氏與呂大大聲叫屈,遞上訴詞,知縣接上,從頭看過。先叫劉氏起來問人劉氏便將丈夫爭價誤毆,船家撐屍得財,家人懷恨出首的事上從頭至尾,一一分剖。又說:"直至今日薑客重來,才知受枉。"知縣又叫呂大起來問,呂大也將被毆始末,賣絹根由隻一一說了。知縣道:"莫非你是劉氏買出來的?"呂大叩頭道:"爺爺,小的雖是湖州人,在此為客多年個也多有相識的在這裏,如何瞞得老爺過?當時若果然將死個何不央船家尋個相識來見一見幾托他報信複仇,卻將來托與一個船家?這也還道是臨危時節,無暇及此了。身死之後口難道湖州再沒有個骨肉親戚口見是久出不歸,也該有人來問個消息。若查出被毆傷命,就該到府縣告理口如何直待一年之後,反是王家家人首告?小人今日才到此地下見有此一場屈事。那王傑雖不是小人陷他二其禍都因小人而起,實是不忍他含冤負屈人故此來到台前控訴,乞老爺筆下超生!"知縣道:"你既有相識在此可報名來。"呂大屈指頭說出十數個個知縣一一提筆記了。卻倒把後邊的點出四名,喚兩個應捕上來,分付道:"你可悄悄地喚他同做證見的鄰舍來,"應捕隨應命去了。不逾時人兩夥人齊喚了來。隻見那相識的四人,遠遠地望見呂大,便一齊道:"這是湖州呂大哥二如何在這裏?一定前日原不曾死上"知縣又教鄰舍人近前細認上都駭然道:"我們莫非眼花了!這分明是被王家打死的薑客,不知還是到底救醒了,還是麵龐廝像的?"內中一個道:"天下那有這般相像的理?我的眼睛一看過個再不忘記。委實是他,沒有差錯隻"此時知縣心裏已有幾分明白了,即便批準訴狀,叫起這一幹人一分付道:"你們出去,切不可張揚,若違我言,拿來重責。"眾人唯唯而退,知縣隨即喚幾個應捕,分付道:"你們可密訪著船家周四,用甘言美語哄他到此,不可說出實情向那原首有胡阿虎自有保家幾俱到明日午後,帶齊聽審,"應捕應諾,分頭而去了知縣又發付劉氏、呂大回去,到次日晚堂伺侯。二人叩頭同出,劉氏引呂大到監門前見了王生二把上項事情盡說了。王生聞得兒滿心歡喜,卻似醍醐灌頂,甘露灑心,病體已減去六七分了個說道:"我初時隻怪阿虎,卻不知船家如此狠毒。今日不是老客人來了連我也不知自己是冤枉的,"正是:雪隱鷺鷥飛始見二柳藏鸚鵡語方知。

劉氏別了王生個出得縣門,乘著小轎,呂大與僮仆隨了,一同徑到家中。劉氏自進房裏,教家僮們陪客人吃了晚食個自在廳上歇宿。

次日過午又一同的到縣裏來,知縣已升堂了又不多時,隻見兩個應捕將周四帶到口原來那周四自得了王生銀子,在本縣開個布店。應捕得了知縣的令,對他說:"本縣大爺要買布,"即時哄到縣堂上來。也是天理合當敗露一不意之中,猛抬頭見了呂大下不覺兩耳通紅。呂大叫道:"家長哥,自從買我白絹、竹籃,一別直到今日,這幾時生意好麼?"周四頓口無言麵如槁木。少頃,胡阿虎也取到了兒原來胡阿虎搬在他方,近日偶回縣中探親不期應捕正遇著他,便上前搗個鬼道:"你家主人命事已有苦主了,隻待原首人來,即便審決又我們那一處不尋得到?"胡阿虎認真歡歡喜喜,隨著公人直到縣堂跪下隻知縣指著呂大問道:"你可認得那人?"胡阿虎仔細一看吃了一驚,心下好生躊躇,委決不下,一時不能回答,知縣將兩人光景一一看在肚裏了一指著胡阿虎大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奴才!家主有何負你,直得便與船家同謀,覓這假屍誣陷人命?"胡阿虎道:"其實是家主打死的兒小人並無虛謬。"知縣怒道:"還要口強!呂大既是死了口那堂下跪的是什麼人?"喝叫左右夾將起來。"快快招出奸謀便罷!"胡阿虎被夾,大喊道:"爺爺,若說小人不該懷恨在心,首告家主,小人情願認罪;若要小人招做同謀口便死也不甘的。當時家主不合打倒了呂大,即刻將湯救醒,與了酒飯一贈了白絹,自往渡口去了一是夜二更天氣,隻見周四撐屍到門,又有白絹、竹籃為證,合家人都信了,家主卻將錢財買住了船家了與小人同載至墳塋埋訖;以後因家主毒打,小人挾了私仇,到爺爺台下首告,委實不知這屍真假。今日不是呂客人來口連小人也不知是家主冤枉的個那死屍根由,都在船家身上,"知縣錄了口語,喝退胡阿虎二便叫周四上前來問。初時也將言語支吾,卻被呂大在旁邊麵對,知縣又用起刑來。隻得一一招承道:"去年某月某日,呂大懷著白絹下船。偶然問起緣由,始知被毆詳細。恰好渡口原有這個死屍在岸邊浮著,小的因此生心要詐騙王家,特地買他白絹,又哄他竹籃了就把水裏屍首撈在船上了,前到王家,誰想他一說便信,以後得了王生銀子,將來埋在墳頭,隻此是真,並無虛話。"知縣道:"是便是了,其中也還有些含糊。那裏水麵上恰好有個流屍?又恰好與呂大廝像?畢竟又從別處謀害來詐騙王生的幾"周四大叫道:"爺爺,冤枉!小人若要謀害別人,何不就謀害了呂大?前日因見流屍二故此生出買絹籃的計策下心中也道:'麵龐不像,未必哄得信。'小人欺得王生一來是虛心病的上二來與呂大隻見得一麵上況且當日天色昏了,燈光之下一般的死屍,誰能細辨明白?三來白絹、竹籃又是王生及薑客的東西下定然不疑,故此大膽哄他一哄又不想果被小人瞞過,並無一個人認得出真假下那屍首的來曆,想是失腳落水的下小人委實不知。"呂大跪上前稟道:"小人前日過渡時節人果然有個流屍,這話實是真情了"知縣也錄了口語。周四道:"小人本意隻要詐取王生財物,不曾有心害他,乞老爺從輕擬罪一"知縣大喝道:"你這沒天理的狠賊!你自己貪他銀子,便幾乎害得他家破人亡,似此詭計凶謀,不知陷過多少人了?我今日也為永嘉縣中除了一害兒那胡阿虎身為家奴,拿著影響之事,背恩賣主,情實可恨!合當重行責罰,"當是喝教把兩人扯下,胡阿虎重打四十,周四不計其數,以氣絕為止。不想那阿虎近日傷寒病未痊下受刑不起,也隻為奴才背主一天理難容,打不上四十,死於堂前。周四直至七十板後,方才昏絕。可憐二惡凶殘,今日斃於杖下。知縣見二人死了,責令屍親前來領屍,監中取出王生下當堂釋放。又抄取周四店中布匹下估價一百金,原是王生被詐之物,例該入官,因王生是個書生口屈陷多時,憐他無端,改"贓物"做了"給主",也是知縣好處。墳旁屍首。掘起驗時,手爪有沙,是個失水的,無有屍親,責令仟作埋之義塚人王生等三人謝了知縣出來一到得家中,與劉氏相持痛哭了一場向又到廳前與呂客人重新見禮,那呂大見王生為他受屈,王生見呂大為他辨誣,俱各致個不安隻互相感激,這教做不打不成相識,以後遂不絕往來,王生自此戒了好些氣性,就是遇乞兒,也隻是一團和氣兒感憤前情,思想榮身雪恥上閉戶讀書,不交賓客,十年之中,遂成進士。所以說為官做吏的人幾千萬不要草菅人命,視同兒戲下假如王生這一樁公案,唯有船家心裏明白,不是薑客重到溫州,家人也不知家主受屈,妻子也不知道丈夫受屈,本人也不知自己受屈。何況公庭之上,豈能盡照覆盆?慈祥君子,須當以此為鑒!

囹圄刑措號仁君口結網羅鉗最枉人。

寄語昏汙諸酷吏。遠在兒孫近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