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爾把呼應著良心的呼喚,向最本己有罪責存在的自身的籌劃稱為“決斷”(Entschlossenheit)。這樣的決斷意味著此在在向著世界更為充分的敞開,將自身完全投入本真的存在之中,同時依然承認著此在根本的有限性。
時間性
在探討了死亡、良知與決斷之後,海德格爾又回到關於存在與時間性的特殊聯係問題上。海德格爾指出,關於此在的生存論分析還不足以揭示此在存在的整體性意義。此在存在的意義就體現於時間性。海德格爾把意義視為事物可領會之處,或是事物能夠得以開展的東西。闡釋時間性就是從時間性的維度來理解此在的存在。
在對存在整體的本真性的追問曾經涉及到死亡,從死亡又引發了先行決斷。在先行的決斷中,此在朝向最本己的能在存在。先行的決斷麵向死亡而存在,但這種麵向死亡的存在隻有在作為將來的存在才是可能的。在海德格爾看來,死亡並不是某種在前方等待此在的時間點,將來也不是一種尚未成為現實,而在到來的那一刻就是現實的時間點。將來被海德格爾理解為是此在憑借以在最本己的能在中來到自身的那個來。將來賦予了先行決斷以意義。這與日常的時間觀念正好相反。同樣,海德格爾把曾在(Gewesen)理解為源自將來。曾在並不是簡單的過去的一個時間點,曾在通過當下的存在發生著意義。這樣,通過重新闡釋曾在、當下與將來,海德格爾賦予時間以一種特殊的三維性,借以強調這樣一種觀念:存在論把將來放在首位,沒有將來的能在,此在“現在”就無法存在。存在的本真意義是麵向將來。此在的生存有一個指向,我們總是在朝向它,朝向我們作為存在的可能性,朝向我們所存在的世界的種種存在者,盡管時間的三維將這些時刻區別開來,但它們還是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全體,這就是存在的時間性。
接著,海德格爾又把對時間性的分析轉向日常狀態,談論領悟、現身情態、沉淪和話語與時間性的關聯。這些此在的日常性結構的任何一種,都體現了某種時間性的向度。在領悟中,我們確認我們的朝向在於將來,在於生成;在現身情態中展開了此在的指向,使它朝向過去,朝向我們曾是;沉淪則使此在指向於當前。海德格爾具體舉出了在沉淪狀態中人們“看”的狀態。人們不去看真正應當看的,而隻是流連於當下,總是僅僅為了看過。這是一種非本真的存在狀態。海德格爾重視此在的日常生存狀態,通過對日常狀態的時間性的反思,揭示常人在沉淪狀態的非本真的時間性。
最後,海德格爾討論了時間性與曆史性、流俗的時間概念之間的關係。對於作為此在的整體性的時間性,死亡是此在的一個終點。另一個端點則從此在的誕生開始。誕生是在某種社會曆史性的環境中發生的。此在並不是孤立地在世界之中存在,而是與他人共在。過去總是我們的一個部分,作為活的傳統存在於我們之中。如果說死亡展現的是此在的有限性,那麼誕生則展現了此在有限性的精神與文化的聯係。此在曆史性地存在著。曆史傳統的共同體帶來了人類生存的重複性體驗,但這種重複性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模式。海德格爾認為,在此在的非本真的存在,即被拋的狀態中,它始終是與他人共在的。此在的曆史因此也始終是共同的曆史。一個共同體的曆史,一個民族的曆史,在此意義上被海德格爾稱為“天命”(Ge-schick)。此在與同時代人共同承受天命,從而形成了本真的曆史。全書終結於海德格爾提出的一係列追問,這些問題既顯示了這部著作的未完成性質,也表示出海德格爾進一步運思的“路標”。也許,用海德格爾自己的一句話來形容《存在與時間》,是最恰當不過了:“道路,而非著作”(Weg。nicht Werke)。
“簡要評述”
《存在與時間》是一部在20世紀哲學史上極富原創性的哲學著作。海德格爾試圖突破傳統西方哲學方法,以現象學的方式,回到更為本源的基礎來重新探討存在,特別是人的存在的意義問題。
海德格爾為我們描述了此在生存在世的被拋入狀態,與物與人頻繁交接所麵臨的根本性的操心。此在注定是充滿了有限性的存在,死亡規定著此在的終點,構成了此在在世最大的畏。在這樣的存在中,多數人選擇躲避,消泯自身的一切個性,成為處於沉淪狀態的常人,常人在無窮盡的閑言、好奇、兩可之中彼此消磨著整個存在。然而,那些能夠在此存在狀態之中站出來,在操心之中領悟著操心,麵向死亡展開存在,在此在的有限性之中依然能夠有所籌劃,有所決斷,聽從良知的呼喚,脫離沉淪狀態,成為是其所是的人,這樣的存在才是本真意義上的此在。
這是一幅在整體晦暗之中透著一線光明的存在景觀,閃現著生命的慘烈與悲憫。《存在與時間》的問世正值兩次大戰之間,它所帶來的人生哲學和道德哲學意義上的現實影響遠遠超過了它在純粹學術領域的影響。盡管海德格爾堅持《存在與時間》與一般意義上的倫理學、心理學、宗教學都迥然有別;但不可否認的是,這部作品為20世紀倫理學的發展打開了廣闊的視野,提供了豐富的方法論啟示。
當然,《存在與時間》作為海德格爾早期的和未完成的作品,在許多方麵也存在著缺憾。如後半部分對時間問題的探討隻展現了一個雛形,有些部分的論述還存在牽強與矛盾之處。
從海德格爾自身哲學思想發展的角度來看,《存在與時間》開創的基礎存在論的哲學思路和立場奠定了海德格爾整個哲學思考的基本方向。盡管在20世紀30年代以後,海德格爾的思想繼續發生著拓展與轉向,但其源頭都可以在《存在與時間》中找到。如對真理與遮蔽問題的討論,形成了《真理的本質》、《形而上學導論》、《根據的本質》等作品,對時間問題的探索則體現在《康德與形而上學問題》、《時間與存在》等作品上,對“上手狀態”的討論引發的後期對科技、物的思考等等。
就整個20世紀哲學發展的方麵來看,《存在與時間》帶動了現象學運動的興起,並對伽達默爾、勒維特、阿倫特、馬爾庫塞等哲學家產生了直接的思想啟迪,當代西方哲學依然以各種形式回應著《存在與時間》所提出的重要問題。
(楊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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