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角 第十六回 離開(1 / 2)

齊先生睜眼,望著四周擔憂的臉孔。那青色的唇和不停抖動的雙手昭示著生命的脆弱。他突然抬起幹枯的手臂,伸向床邊的蘇莞。蘇莞一看,緊緊握住老師的雙手。

“老師,剛才的話您都聽到了嗎?”蘇莞顫聲問道。

齊先生動了動嘴唇,蘇莞低下頭,努力分辨老師微弱的話語。隻可惜,身體過於虛弱的齊先生已經無力說出任何一個字了。

“老師,您要是聽到了,就眨一次眼睛,要是沒聽到,您就眨兩次眼。”

齊先生眨了一次眼。蘇莞看著老師僵硬的身體,害怕圍繞她的心頭。好怕,老師,就這麼走了。

“老師,那您要治療嗎?”蘇莞猶豫了好久,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齊先生呆呆地望著蘇莞,可以看到淚光閃爍在他的眼角,他哆嗦了一下唇,眨了兩次眼。蘇莞一看,語氣中帶著顫抖:

“老師,你是放棄治療嗎?如果您放棄,請眨一次眼。”

齊先生眨了一次眼。眾人一看,心中悲苦,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老伯站在旁邊,看著傷心地眾人,低著頭處理自己的東西。

蘇莞一直守在老師的床邊,擦擦老師頭上的汗,幫著老伯打打下手,偶爾會凝神一直望著老師沉睡的身影。

五年前,親人的離去由於太過突然,蘇莞並沒有時間好好感受離去的傷痛,她一直忙於生存,忙於學習,沒有多少時間留給自己去感懷過去。

現在,她的老師,沉睡在她的麵前,生命在倒計時,也許,下一秒,就會突然離去,再也不回來。

她說不清楚自己心裏的感覺,沒有流淚,沒有悲傷,隻是一種無措,空洞和茫然的感覺,就好似盲人失去了自己的向導,找不到回家的路。

晚間的時候,齊先生突然醒了,冰涼的手拉著蘇莞,慈祥地看著坐在眼前的孩子。

“孩子,也許我馬上就走了,這麼多年來,你已經是我的孩子了。我這個渾人啊,一生渾渾噩噩的,沒有妻子沒有孩子,可是上天如此優厚於我,讓我遇見了你。”眼角的淚水順著先生的皺紋,緩緩落下,濕了蘇莞的手背。蘇莞望著老師佝僂的身子,滿頭的白發,心中一痛,望著老師,說不出來話。

她想起當年,與老師第一次見麵。那晚的黃昏璀璨如血,整個天空如燒著了一般,紅的似火,照映著老師當年那幽深的眸子。那時,老師還算她的命,鬧得眾人嗤之以鼻,沒人相信他。多麼令人回憶的往事。

這麼多年來,老師的身體虛弱了很多,皺紋也爬滿了他的身體,手腳也不如從前靈活,可是,唯一不變的,是老師對她執著的關愛和嗬護,讓她有了自信,懂得了做人的道理。

生命是多麼脆弱,多麼卑賤,那死去的父親,母親,哥哥是否有棺材,入土為安,她不知道。坐牢的時候,那麼偉大的詩人才子徐士康,最後痛苦地死在了關押八年的牢獄中,死後連牌位都沒有,沒人祭奠,沒人為他燒紙錢。

所以,老師,應該是很幸福啊,有我,二狗子,婆婆為他每年燒紙錢,為他掃墳。蘇莞默默地想到,努力掛起燦爛的微笑,想讓老師開心。

先生的精神還不錯,那晚跟蘇莞聊了好久,還吃了點東西。後來,由於身上的傷口還沒好全,蘇莞又是精神緊張了一天,晚間,跟先生聊著聊著,就靠在床頭睡著了。

第二天,蘇莞懵懂地醒來,看著床上睡著了的先生,伸手探了下鼻息。

老師已經去世了。

沒有哭鬧,沒有悲傷,隻是一種精神上極度的空虛,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靈魂好像已經消失。蘇莞麻木地通知了大家,搬起老師的屍體,眼神毫無光彩,就像活死人一樣。

蘇莞遵照老師的遺囑,將老師的屍體放到了山的最高處,搬了些木頭,將老師火葬了。

火光燒灼這蘇莞年輕而蒼白的臉孔,噴吐著凶猛的火花。婆婆和二狗子哭倒在火前,嗚嗚咽咽的聲音傳了幾十裏,驚起了一群的烏鴉。悲傷的回聲擊碎了人心,天地都為之動容。

火葬了以後,蘇莞收拾了先生的骨灰,清理時,突然發現了一顆舍利子,晶瑩圓潤。她靜靜凝視了一會,輕輕撿起這顆舍利子,偷偷將它塞進了自己的懷中。

喜婆婆端來了骨灰盒,蘇莞將老師的骨灰放在了盒子裏。這時,她抱著老師的骨灰盒,捧起一點骨灰,將它撒在了空中。

她回憶起老師昨晚對她說的話。

我這一輩子,過的太遺憾了,從來沒有去看過大好河山,沒有踏過任何一片新的土地,沒有見過長江滾滾的壯景。我的人生從來沒有昷曲以外的故事。年少時,因為一些事情,牽絆了自己,沒有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在我死後,請把我火葬了,將我的骨灰撒在每一座山巒,每一片綠林,每一顆青草。讓我融入紅塵每處,看遍這萬千景象,嚐邊每種人生。這樣,我可以到這看看,到那看看,把我沒看過的,都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