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鍾後,趙紫綬站在傳真機前,將律師信和那張聲明仔仔細細讀過一遍。
這是真的。章柏言要將戴倫的監護權還給她。
為什麼呢?他昨天離開前還是如此生氣,誓言要和她對抗到底……
這是另一個新詭計嗎?可是它的目的是什麼?對他有什麼好處?
又或者,他在飛回紐約的途中終於想通了,他不想再和他們有任何瓜葛,所以他幹脆連戴倫都不要了?
這是比較有可能的事。到底兩個多月脫離現實的生活,改變不了什麼。待激憤過去,他的理智就會回來。
這是她一心期盼的,可當它真正落實在心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淒酸。
叩叩叩──
這次是真的門口有人。想起五分鍾前自己的驚慌失措,趙紫綬有一種荒謬大笑的衝動。
「哪一──」詢問戛然而止。
章柏言一手勾著外套,不修邊幅地杵在門外。
他甚至還穿著昨天的那套鐵灰色西裝。
趙紫綬怔怔望著,傳真紙還在她手上。
「嗨。」他平靜地招呼。「我猜-已經收到愛德傳過來的副本了。」
趙紫綬轉頭走回沙發上坐下,繼續發呆。
「這一份交給-的律師,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章柏言走到她身前,從後口袋抽出一張折迭整齊的正本。
她木然地接過來,把幾乎背下來的字句再重讀一遍。
「章柏言,你不能這樣玩弄別人的情緒。」她的語調平板得讓人擔心。
章柏言好久沒有聽過人叫他的中文全名了。上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人,是他的父親。
他直接盤腿,在她身前的地毯坐下來,將她的手包在自己的雙掌裏。
「我很抱歉……」
她搖搖頭,一顆眼淚從玉白的頰滑下,還是沒有太多表情。
「我就是一個這麼差勁的男人,性格爛得要命。」章柏言伸手將那顆淚拭去。「之前去紐澤西的事──我承認我一開始的動機不夠光明正大,但是後來我就改變了。」
「你有這麼多機會可以向我說出事實!」她恨恨地道。
「我知道!可是一開始我是不在意,」章柏及時抓緊她的手,不讓她氣得縮回去。「等我發現我真的在意時,謊言已經發展得太深,我不敢說出事實了……我怕-一聽到,一定會轉頭就走。」
「你可以該死地確定我會!」她冷冷道。
「那-就能明白我為什麼不敢說了。」章柏言無奈地微笑。「我以為查爾斯的案子了結之後我還會有很多時間,屆時我會用盡一切力量讓-明白,-和戴倫對我有多麼重要。沒想到……」
沒想到,一切還來不及走到那一步,就被揭穿了。
「你確實很差勁!」趙紫綬接過他遞來的手帕,擤了下鼻子,糊成一團塞回去給他。
章柏言收回自己的口袋裏。
「我要的從來不是戴倫──當然我也要他,我願意用所有財富換回這個小可愛。」章柏言輕吻了吻她的指關節。「但我真正想要的人,是。」
她還是搖搖頭,眼眶越來越紅。
「我很抱歉總是在-麵前表現出最混蛋的一麵,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愛人,畢竟在我發現自己戀愛的那一刻,第一個反應是躲到另一個城市去,然後我們兩個人分開了四年。」他自嘲地說。「接下來,我大概還是會做一大堆事情惹-生氣,有些是故意的,大部分是不小心。無論如何,我不願意-是因為受到威脅才留在我的生命裏,或者更糟的,直接跑去躲起來,從我的生命消失。」
「你已經害我失眠一整夜,距離心髒病發作隻有一步遠了。」她咽下喉間的硬塊。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無法保證以後不會再惹-生氣,畢竟我就是這副囂張霸道的臭脾氣,將來就算能改,也已經不知道把-氣壞多少遍了。」他挺起身,溫柔地印上她的唇。「不過,如果我再做出任何蠢事的話,請相信我永遠不會真正傷害-,好不好?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回複理智而已。」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像坐雲霄飛車一樣,我不認為自己的心髒受得了。」她沒好氣地說。
「我愛-,紫,我真的愛。求求-,再給我一次機會。不是為了戴倫,隻是為我們,-和我兩個人。我差一點被自己愚蠢的自尊心絆倒,幸好我及時清醒過來了。我們對彼此都還有愛,求求-,再給它一次機會。」章柏言誠心誠意地道:「雖然我的臭脾氣可能會繼續弄哭-,但是我也會盡更大的能力逗-笑。」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眼淚一顆顆的掉。
「爹地!」
章柏言的懷裏霎時多了一個小毛線團。
「爹地爹地爹地!」
「嗨,戴倫,讓我找找看你的臉在哪裏。」他大笑,將兒子舉得高高。
「這裏啦,這裏!」戴倫撥開衣領,露出一張燦然的笑顏。
「噢,寶貝蛋,我真想你。」他將兒子擁回懷裏,滿足地歎了口氣。
「我就說有看到你,然後媽咪說沒有。然後我說有,然後又說沒有。明明就有。」戴倫嘰哩咕嚕地投訴。
章柏言揚眸看她,眼底充滿無聲的祈求。
趙紫綬拭掉最後一顆淚水。
「你先把我嚇得魂都沒了,然後憑幾句話就希望我盡釋前嫌,回到你身邊?」
「我隻要求一段試用期。現在監護權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我永遠不能再跟-爭奪孩子。所以若試用期滿,-還是覺得不開心,-可以帶著戴倫去任何你們想去的地方,我無法再用任何方法阻止-!但是……」他輕捏了捏她的手。「但是,如果試用期結束,-還滿意,那麼我們繼續延長下去,戴倫會有一個完整的家,我們會有一個美滿的人生。這場要求-沒有任何損失,隻要撥出生命中的一段時間給我就好。」
真是不公平,結果他還是利用戴倫替自己求情。趙紫綬望著他懷中的孩子,戴倫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那雙鮮靈的雙眼卻很叛徒的替他父親討饒。
果然父子倆都是一個樣!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我最討厭看到那種一直欺負女主角的差勁男主角,最後隻是因為一聲對不起,女主角就立刻原諒他。」她悶悶地說。
「唔……」章柏言摸摸鼻子。「即使男主角很真心誠意?」
「……即使男主角很真心誠意。」
「即使他都跪在地上祈求原諒?」
「你是坐著的。」她悶悶指出。
「我本來是跪著的,戴倫撲過來才變成坐姿。」他立刻推卸責任。
「嘿!」小家夥抗議了。
「抱歉。」他低頭親親香噴噴的臉蛋。「這樣好不好?我們一起回紐約去,-愛氣我多久,就氣我多久,近距離折磨人才是王道-跑回台灣去有什麼好玩的呢?」
「我又不是去台灣玩。」她瞪他一眼。
「而且梅蘭妮也需要一點生活樂趣。小鎮風光多寂寥,-們聊天的時候,總要有一個為富不仁、殘暴無道的肥厚油膩紐約富商當主題,才聊得起來。」他繼續誘哄。
趙紫綬咯的一聲笑出來,又很不滿自己竟然這麼容易被逗笑,再怒瞪他一眼。
「再試一次?」他輕聲問。
再試一次?
有過一次就讓她快消受不起了,真的要從頭再來過嗎?
「紐約有大象嗎?」戴倫揚起頭插嘴。
「有動物園。」他點頭保證。
「有畫畫嗎?」
「有美術館。」
「有隆隆車嗎?」
唔?那是什麼?
「有中央車站。」
「好。」戴倫點點頭,跟他媽咪說:「去紐約。」
趙紫綬忍不住笑出來。
還是兒子容易收買!章柏言打蛇隨棍上,「你去拿自己的包包。走,爹地和媽咪帶你去紐約。」
他早注意到客廳裏收拾好的行李箱。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
小家夥歡呼一聲,跑回臥室抱起自己的維尼熊背包。
「等一下,你還沒吃早餐。」趙紫綬揚聲喚。
咕咚咕咚,小旋風又刮出來,亮晶晶地盯著他老爸。
「紐約有早餐嗎?」
「紐約有全世界最棒的早餐。」他父親點頭允諾。
趙紫綬望著兒子快樂的背影,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她的肩膀被一隻大手輕按一下,抬起頭,另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凝注她。
「拜托?」
她深呼吸一下,把氣吐出來。
「一個月。如果情況沒有改善,一個月後,我就帶戴倫回台灣。」
「一個月。」他點頭同意,以一個輕輕的吻封緘。
曾經以為她是他生命中十分鍾的女主角,卻原來,這整出戲,都是為她而寫。
而這出戲的男主角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