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OK,柏特,冷靜一點,先坐下來把話說清楚。你一直轉來轉去我都頭暈了!現在是淩晨三點,我是個老人家,拜托你行行好。」愛德拉緊睡袍,忍下一個嗬欠。
玄關那隻暴躁的老虎跟他一起走入客廳旁的小圖書室,愛德扭開燈,在書桌旁的皮椅坐下,比了個手勢,邀請章柏言坐進他對麵那一張。
「我的女傭回家了,隻有她會操作那台見鬼的高科技咖啡機,你隻能從波本酒和茶包衝的熱茶中選一樣。」
「波本!」
「我想茶會是一個比較好的主意。」愛德瞄一眼他陰鬱的神情,搖搖頭。
「她想玩硬的!你相信嗎?我試著和她講道理,但是她完全不聽!」章柏言咆哮。「老天,我隻是想進行五分鍾心平氣和的談話而已,但是,不,她就是非把整個場麵弄僵不可!」
「當然了,一定都是她的錯,還會有什麼?」愛德執起桌上二十四小時插著的熱水壺。「啊,你的運氣不錯,傍晚泡的咖啡還剩一點。」
「你可以該死的不要再提那壺該死的咖啡嗎?」
「能,我該死的能。」愛德立刻安撫他。「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他怒吼。
「好,我相信你冷靜的時候都是這麼說話的。」
「她如果堅持這麼玩,我就陪她玩!我要爭取戴倫的監護權。」章柏言重重捶了桌子一下。
如果愛德有權利發表意見的話,他得說,這個手握莫大權力、成功世故、動輒經手千萬美金交易的年輕人,對於愛情的知識實在比小學生還不如。
「我們先從頭開始。就從你早上九點飛了四個小時,橫越半個美國到堪薩斯機場,又從機場開了四個小時的車去那個鳥不生蛋的梅肯鎮找趙小姐開始。然後呢?」
看看時鍾,這表示他在那個嗆辣椒的家裏待不到一個小時就回程了。依照這情形,柏特可能已創下最短時間來回中部和東岸的紀錄。
「我去找她談,還沒談幾句,她就突然爆了,把我痛打一頓!好吧,我活該,可是她打完就叫我滾了,我根本連椅子都沒坐到。」
「原來如此。」愛德安詳地點點頭。
「然後她開始說那堆我們不應該再見麵,一切回到去紐澤西以前的樣子對大家都是好事,還有一些類似的屁話!重點是,她不讓我見戴倫!」章柏言把愛德硬塞進自己手裏的咖啡杯重重頓到桌上。「她可以這麼做嗎?她可以不讓我見戴倫嗎?」
她可以不讓我見她嗎?
「嗯,我想想看。」愛德揉揉脖子,舒展一下筋骨。「當初你們的離婚協議書上沒有約定任何跟監護權有關的條款──因為當時你們還沒有小孩。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你不受任何協議的約束,戴倫的監護權目前是一塊公開的骨頭,兩邊都可以搶。壞事是,目前各州法律仍然以母親為監護權的第一優先。」
「我可以雇一卡車律師團和她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對打!」他就不信他會輸!章家人沒有輸的時候!
愛德雙手一盤,往椅背一靠,深深注視他。
「在我進行更進一步諮詢之前,我要先問一句話:柏特,你確定你真的要這麼做?」
「我當然要這麼做!」如果得到戴倫意謂著她必須跟著一起來紐約──他肯定趙紫綬不會把兒子丟在一個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就無論如何會搶到監護權。
「好!」愛德拍了下手,全身的幹勁都起來了。「監護權官司雖然不是我的專長,但我的事務所裏就有一票全紐約最好的監護權律師。首先,我們必須讓她的日子很難過!我估計趙小姐目前的主要財力仍然是你每個月彙給她的贍養費,目前大概有多少了?」
「我一個月付給她一萬塊美金,如果她從未動用過,四年來大概有六十萬吧。」
「你直接彙到她的帳戶裏嗎?」愛德精明地盯住他。
「不,我當時開了一個兩人聯名的帳戶。」章柏言突然覺得愛德的眼光讓人很不舒服。
「太好了!那表示你也有動用的權利。你明天立刻讓麥特把那個帳戶清空,我們先讓她一窮二白,連電費都付不出來,我就不相信她還能變出什麼把戲。」
「愛德,她也要生活……」
「嘿,這是二十一世紀!二十一世紀的戰場就在法庭上,你不能提供彈藥給你的敵人,這隻是在自取滅亡。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這些交守攻防的學問。」愛德嚴正地訓示。
「是沒錯……」
「其次,你們當初是在英國結婚的,回來美國之後,她曾經申請過綠卡嗎?」
「我不記得曾經有移民局官員找我們訪談過。」章柏言搖搖頭。「但是那不代表什麼,她是戴倫的母親,而戴倫是美國公民,她有合法居留的權利。」
「戴倫雖然是在美國出生的,但是他的母親不是美國人,根據美國法律,趙紫綬必須在戴倫滿十八歲那年才能正式取得公民權,現在頂多讓她有張居留證而已。」愛德拿起桌上的備用老花眼鏡,抽出一支鋼筆和一張紙,開始做紀錄。「我明天打個電話給移民局的朋友,對她施加一點壓力,讓趙小姐深深明了,我們已經正式宣戰了。」
「愛德,我並不想趕她走。」他想要她留下來,這才是重點!
「柏特,你要小孩的監護權,而一場官司最快也要拖上好幾個月。」愛德從老花眼鏡上看他。「在這段期間,我們讓她破產,移民局官員找個理由把她丟出美國,她的兒子是美國公民,我們理所當然地主張他留在美國,先交還給父親照顧。嘿!如果我們運氣好的話,她甚至五年無法入境,我們隨便派團軍隊和那個小鎮律師周旋,橫在眼前就是五年的好日子。五年之後,戴倫連他母親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得了。」
「愛德……」
「柏特,你要相信我。談到法庭攻防戰,我是專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愛德慨然拍拍他肩膀。「你父親臨終前,我答應他一定會照顧你,而我是一個信守承諾的男人,請把一切放心地交給我吧!來,我們說到哪裏了?」
章柏言靠回椅背,盯著天花板,深深吐了一口氣。
驟臨的沉默籠罩著溫暖的小圖書室。
「愛德……」
「嗯?」
「我又搞砸了對不對?」章柏言煩躁地耙一下頭發。
愛德把老花眼鏡摘下來,鋼筆放回筆座,寫滿鬼畫符的白紙折好往旁邊一推,深深注視著為情所苦的男人。
「顯然是的,我親愛的柏特。」
「我隻是……」他揮了下手,歎了口氣。「每次都這樣,隻要一和她有關的事,我永遠會搞砸,就好像麵前擺了從零到十的袋子,每個袋子裏都有一個和她相處的方法,我永遠會去選那個隻有零分的。」
「噢,愛情。」愛德幽默地歎息。
「我就是沒有辦法很平靜的麵對她,尤其在她口口聲聲要我滾出她生命的時候。我……我氣瘋了!」
「你是一個不習慣輸的男人。」愛德微微一笑。「但是啊,愛情這檔子事最奇妙的地方,就是有時候輸的人反而得到更多。」
「你早就知道了?」
「你愛她的事?嗯哼。」
「那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些?」
「然後錯過一切樂趣?上帝禁止。」愛德充滿興味地道。「而且你比我更了解你們章家男人,你們寧可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因為旁人的一句話而停止。」
確實。
章柏言往前傾,雙肘撐在自己的腿上,抱著腦袋思索。
「我必須再回去找她。」
「這一次請『好好地』和她談,如果她要趕你出來,你就賴在地上裝死,不走就是不走,就算她報警攆你出門也不走。」老好人愛德對他搖搖手指。
「反正我有最好的律師會將我保釋出去。」
「可不是嗎?」愛德大言不慚地道。
章柏言抬起頭,進房到現在,第一次露出笑意。
「愛德。」頓了一頓,濃黑的眉心蹙了起來。
「是的?」
「為什麼紫綬和戴倫是住在那個律師朋友的家裏?」他挺直腰,深深地思索。
愛德聳了聳肩。「兩個多月前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要搬家。可能是房子契約到期了。」
「搬家?她要搬到哪裏?」
「我沒問,她也沒說。趙小姐隻短暫地提到,對未來有一些新的計畫。」
章柏言心念電轉。
當他從紐約打電話給她報平安時,她曾經說過,有些事,若不是因為他將來動了「手術」會把現在的一切都忘光,她也不會告訴他。
為什麼?
為什麼趙紫綬讓他知道她愛他,卻又不要他記得?
她還說過,紐澤西的生活像「秘密花園」,像一個遺失在記憶裏的角落。
不隻她,連戴倫都說過:回家之後就有很多「新朋友」。
為什麼是新朋友?回到家不應該是見老朋友嗎?
「她要離開了!她要帶走戴倫!」章柏言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