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弦歌一堂(1 / 3)

畢業歌,梅娘曲,紅豆詞,木魚腦子。

從香山回來,苑因跟著瑪麗亞嬤嬤在幾間禮拜堂唱詩,幾乎每天都有人來請,那件見習修女袍快成了她的常服。但是禮拜天這天,她換回了鬆石綠的洋服,和別的教徒一樣,坐在教堂的長椅上聽布道。禮拜結束後,她一人回六國飯店,瑪麗亞嬤嬤她們另有教務。

就在快出教堂門時,有人碰碰她,她心裏一跳,轉頭去看,卻是董言言。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她,驚喜地問:“董小姐,這麼巧,你平時也在這間教堂做禮拜啊?”董言言朝她微笑,說:“不是,今天我是特地來找你的,我先去六國飯店,你的同伴一位姓呂的先生告訴我說你在這裏,我就來了。你來得早,在前排,我坐在最後。”

苑因也笑著問:“找我有事?”董言言說:“今天不是禮拜天嗎,我和合唱團的同學在中山公園聚會,昨天我偶爾說起得第一名裏有一個是我的親戚,唱歌唱得好,我們還在咖啡廳裏合唱過一首《初戀》,那些同學就嚷著要我來請你去。我一想也好,你們怕是要回上海了,再要聚在一起就沒機會了,去不去?”

苑因看她這麼熱心,心想隻怕這也是真的最後一次享樂了,那就去吧,何況董言言從飯店追到教堂,不去就太說不過去了,便笑說:“好。怎麼你今天不怕我去搗蛋了?”董言言嗤地一笑,說:“不怕。今天是和合唱團的同學,他不是這個圈子的。”兩人笑成一團,坐了一輛人力車到中山公園去,苑因想起她先頭說的,便問:“我是儂啥格親戚?”董言言笑說:“表嫂。”苑因心裏感激,叫聲“三小姐”,董言言又說:“不但是親戚,阿拉還是同鄉同鎮。”苑因說:“我倒忘了儂也是葉榭鎮的了。”董言言說:“我在上海的時間比較多,鎮上是不大回去。你呢,後來回去過嗎?”苑因“嗯”一聲,說:“兩年裏回去過三次,也沒什麼臉去見他們。”

董言言歎口氣,說:“我現在算是知道你這個人了,北方人說‘一根筋’,‘軸’。阿拉上海人哪能講?梗?”苑因想一想,說:“木魚腦子?”兩人又笑,不多時就到了中山公園,董言言要付車費,苑因早就摸出鈔票來,說:“三小姐,我來。”董言言說:“怎麼好讓你付錢,你是我請的客人呢。”苑因說:“儂是學生,又是我表阿妹,應該我來。”董言言隻好由得她去,領著兩人一路漫步到了水榭,裏頭已經候著十幾個學生,男的女的都有,見了兩人,都起身相迎。

一人笑說董言言,我們以為你領一個修女來,沒想到來的是一個漂亮小姐。一人說這位小姐年紀這麼輕,是在哪間學校念書。一人笑說是神學院,馬上就被人噓下去了,說怎麼能對小姐這樣沒禮貌。一人又問小姐貴姓,一人就說姓修。有人問中國有姓修的嗎?一人說當然有,少昊帝的兒子名修,他的兒子就以修為姓。曆史係有個女生叫修玉。馬上就有人說連曆史係的女生姓什麼你都知道,手夠長的啊,史海鉤沉。引起一片哄笑。嘰嘰喳喳,說說笑笑,苑因像是又回到了當日羅白棠帶了他的同學來看她是時候。

等說笑夠了,董言言才介紹說:“這位是苑小姐,在上海唱電台,很有些名氣。國際禮拜堂特地請她做的嘉賓。”一人便說:“要早知道,我們就請來做嘉賓,我們拿第一了。”引得大家又笑。有一個男生端了一杯茶過來,說:“苑小姐,喝口茶吧,上好的茉莉香片。虧得是國際禮拜堂的嘉賓,不然豈不太可惜了?這麼年輕漂亮,歌唱得又好。”一人說:“對對,請苑小姐唱隻歌吧。”打開一隻小小的手風琴,說:“苑小姐唱什麼?”

苑因微紅了臉,說:“還是先聽聽大家的吧。”一人說:“哦,苑小姐不好意思,都是被你們嚇著了。來,我們一起來唱。”拉起手風琴,熱烈的曲子響起,學生們一起唱:“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聽吧,滿耳是大眾的嗟傷!看吧,一年年國土的淪喪!我們是要選擇‘戰’還是‘降’?我們要做主人去拚死在疆場,我們不願做奴隸而青雲直上!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會的棟梁;我們今天是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巨浪,巨浪,不斷地增漲!同學們!同學們!快拿出力量,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如此慷慨激昂的歌曲,苑因聽過,但沒唱過。這首歌讓呂季犖聽了肯定熱血沸騰,苑因卻隻有局促。還好,那個拉手琴的學生等大家唱完,停也不停,轉而拉起了一首緩慢憂傷的調子,一個女學生開口唱道:“哥哥,你可忘了我呀?我是你親愛的梅娘。你曾坐在我們家的窗上,嚼著那鮮紅的檳榔,我曾輕彈著吉他,伴你慢聲兒歌唱,當我們在遙遠的南洋!”

一段唱完,女學生走到苑因身邊來,拉起她的手,往人群中間走去,序曲過後,朝她點一點頭,苑因會意,也開口和她一起唱:“哥哥,你別忘了我呀!我是你親愛的梅娘。你曾在紅河的岸旁,我們祖宗流血的地方,送我們的勇士還鄉,我不能和你同來,我是那樣的惆悵!”第二段唱完,女學生做了個有請的姿勢,讓苑因一人演唱:“哥哥,你別忘了我呀!我是你親愛的梅娘。我為你違背了爹娘,離開那遙遠的南洋,我預備用我的眼淚,搽好你的創傷。但是,但是你已經不認得我了,你的可憐的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