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林子奇發現自己和衣睡在了沙發上，腦袋昏昏沉沉地，一陣一陣地發脹。他耷拉著腦袋用手揉著太陽穴，隱約記得，昨晚他在福聚樓喝了好多的酒，心口灼得都要燒了起來，但盡管如此，他的腦海裏仍舊忘不掉那個醜陋的傷疤。
福聚樓的老板娘看不過去，用嬌滴滴的聲音勸他：“林警長，借酒澆愁愁更愁啊！”
老板娘似火的紅唇在燈光下一張一合，他想起許多年前家裏的老管家講的一個故事，吃人魔獸的故事——
井荇叔說：吃了人的魔獸啊，會留下一點鮮血塗在嘴唇上。
他牽著小涵冰的手問：那是做什麼？鮮血很美嗎？
井荇叔搖搖頭：它是在炫耀，它在用鮮血昭示它的強大！
小涵冰瞪著葡萄一樣圓的眼睛望著他，他搖搖頭：哥哥也不明白。
第二天，他帶著涵冰去掏鳥窩，剛剛踩上第四個樹杈，樹下的涵冰卻哇哇哭了起來。那是初夏，涵冰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衫，他看到血珠子從她白白的小手上咕嚕嚕地滾了下來，她的小臉慘白得像撲了一層厚厚的粉，兩隻葡萄一樣的大眼睛汩汩地冒著水……
他嚇懵了，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想都不想就從將近一丈高的樹杈上跳了下來，然後背起涵冰就往家跑……
想著想著，林子奇像著了魔一樣的開始狂笑，他舉起酒杯：“今天我，林警長請大家喝酒，不論喝多少……都記在我的賬上！”
周圍人開始鼓掌，他吞下口中熱辣的白酒，仰頭間好似聽到父親威嚴的聲音：你聽到大夫怎麼說了嗎？他說冰兒臂彎上的那道傷疤永遠也去不掉了，你是怎麼當哥哥的，妹妹才兩歲啊，你，給我去祠堂跪著！今晚不許吃飯！
他揉揉眉心，永遠也去不掉嗎？永遠……
“少爺，擦把臉吧！”小丫頭霽兒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林子奇打開手裏的懷表，習慣性地問道：“小姐去學校了嗎？”
霽兒接過林子奇手裏的毛巾：“小姐走了一段時間了！”
林子奇低應一聲後問道：“小姐有沒有怎麼樣？”
“小姐啊……”霽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門房上的劉媽今早曾偷偷地抱怨，說小姐剛過寅時的時候便在外麵敲門，害的她覺都沒有睡好。她捏捏衣角：“小姐好像昨晚上在外呆了一夜，今早上才回來。”
林子奇皺皺眉，他現在滿眼都是小涵冰慘白的小臉和那個醜陋的疤痕。疤痕，他歎氣，昨天在楚府，他分明沒有看到涵冰胳膊上的舊傷。
一度也想著要說服自己，他是她嘴裏最親近的表哥，他是她在這個家裏唯一的傾訴對象，他喜歡跟她吵架，他喜歡她粘著他；她有姨媽姨丈的照片，她有鄭王府世代相傳的銀手鐲，她是他最想保護的親人，她很可憐很孤單，她總是在假裝堅強，她需要他的信任，他不該懷疑她！
隻是，他的職業警覺性告訴他，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一如當年姨媽姨丈的突然離世一樣的不簡單。
穿過東廂房北麵的月亮門，林子奇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後院。水井旁，花菱正埋頭洗著衣服。
林子奇清咳兩聲，麵對著花菱坐下：“這不是小姐剛送你的衣服嗎，怎麼才穿了兩天就要洗！”
花菱撅著嘴將臉轉向一邊。
“……”林子奇輕輕說：“花菱，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我想好了，等小姐回來，我就跟她道歉還不成嗎？”
“我……”花菱氣呼呼地扔下衣服：“少爺可真是奇怪，明明對我發了火，而且還吐髒了我的新衣服，為什麼卻要向小姐道歉呢！”她吸吸鼻子：“少爺這是什麼意思？”
昨晚的事情，林子奇當然不記得，他撓撓頭，一臉的狐疑：“我對你發火？”他從來不對家裏人發火的，包括下人，況且他也從未把花菱當做下人。
“那為什麼小冰一夜都沒回來呢？”林子奇不理解地追問。
聽到林子奇問涵冰的事，花菱繃著的臉突然鬆弛了下來，她神神秘秘地附在林子奇的耳際道：“我偷偷地告訴你，但你不可以告訴太太的！”隨即將昨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林子奇。
“我還以為小冰中意的會是……”他嗬嗬地笑著：“看來，楚師睿那小子……”他不再說話，眼神中透著一股惋惜。
或許，楚師傑並不是最好的人選——年少輕狂，驕傲自負，在戰場上他無疑是一頭猛獸，可是在感情的世界裏，如果兩個同樣驕傲的人走到一起，幸福改被置放在哪裏？
是他想多了吧，林子奇安慰自己。
“那麼，昨晚是你幫我蓋得被子嘍！”林子奇親昵地在花菱腦門上一敲。
“是啊，是啊，都怪我多管閑事，才被你吐了一身！”花菱揉著腦門，氣呼呼地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林子奇長舒了一口氣，滿心歡喜地向外走去。
花菱朝著林子奇哼了一下，繼續埋頭洗衣服，心裏卻在想：為什麼就放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