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你要告訴主人的,就是這些麼?
瘸爺慢慢地站起來了。他仰望蒼天,嘴角微微地搐動著,臉上又一次出現了莊重、肅穆的神情。他仄歪著身子很吃力地把黑子抱起來,艱難地踏著雪往河坡裏走去。他在前邊走著,狗們、娃子們在後麵跟著他,遠遠看去,很像一支送葬的隊伍。
村裏一些年輕人看瘸爺抱著一條死狗,就遠遠地大聲說:“瘸爺,大冬天裏,狗肉可是大補哇!”也有的說:“瘸爺,剝了吧!這年月狗肉很值錢的……”
瘸爺聽了,理也不理,徑直朝河坡裏走去。隻是心裏頭像針紮一樣疼。人怎麼一個個都變了哪,連一點仁義都不講了麼?黑子跟了我半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折壽麼?!
瘸爺把黑子抱到了河坡裏,央娃子們回村給他拿了把鐵鍁,找一片背風向陽處,十分吃力地在地上挖了一個坑,把黑子埋了。老人念黑子多少年的忠誠,還給它壘起了一個小小的“狗塚”,在河坡裏尋一塊半截磚在“狗塚”前做了個明顯的記號。爾後老人在河坡裏坐下來,兩眼失神地望著剛剛壘好的“狗塚”……
沒有比狗更仁義的畜生了。狗們三三兩兩的在:“狗塚”前臥著,一個個匍在雪地上,頭衝著“狗塚”,那狗眼裏竟也淌著淚。
娃子們冷雀兒似的站在周圍,好奇地望著瘸爺,誰也不知道瘸爺坐在雪地上幹什麼。狗已經埋了,為什麼還不走呢?
河坡裏很冷,娃子們漸漸地散了。隻有瘸爺還在那兒坐著,周圍臥著一群狗……
瘸爺自言自語地說:“黑子,我會常來看你的,常來。逢年過節我也會給你帶些紙錢。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雖是畜生,也是通人性的。你去了,我的日子也不會久了。我在一天,就會來看你的。說說話吧,說說話心裏就好受些。家裏門是開著的,就像你在時一樣,我不頂門,你啥時想回去看看,就回去吧……”
天光暗了,暮色四圍,冷風一陣緊似一陣。瘸爺十分淒涼地站了起來,默默地說:“黑子,我走了。”他走得很慢,不時還回過頭來,望那河坡裏的“狗塚”。黑子是他的伴啊!
這天夜裏,狗“嗚嗚”地叫了一夜。
狗哭了,連狗都哭了。那淒厲悲傷的嗚咽聲在黑漆漆的夜裏顯得格外瘮人!狗們像瘋了似地在村裏竄來竄去,一時在村裏叫,一時又在村外叫,那悲鳴的叫聲裏浸透著壓抑和憤恨,仿佛在一聲聲訴說著什麼,鬧得一村人都沒睡好覺。
狗也是有情有義的畜生啊!
人呢?
第二天早上,當瘸爺鄭重地去河坡裏給他的黑子燒化紙錢的時候,卻發現黑子不見了,那“狗塚”竟被人扒開了……
天哪!瘸爺氣得兩眼發黑,渾身抖動著仰望蒼天,幾乎要氣昏過去了。人心哪,人心哪,狗都不如的人心啊!他知道黑子是被那些年輕人扒去了,不是吃了,就是賣了!瘸爺忍不住破口大罵!他拄著拐杖一路罵去,從村外罵到村裏……
可瘸爺知道,他擋不住了,再也擋不住了。那邪氣像衝決了堤壩的水一樣流到人心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