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宗蘇醒一月有餘,有巫千雪的妙手回春,他的傷勢好得七七八八。他的內傷看似嚴重,但都未傷及要害,後來之所以情勢危急,全因碧微針的緣故。毒已經被壓製,傷勢自然痊愈得極快,隻是他此時內息死寂,完全是個普通人。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件事,也未想辦法祛除餘毒,每日不是同巫千雪看風景,就是同白魔閑談,偶爾指導師弟練劍。他堂而皇之占據教主的居所,龍門弟子的身份也與太一教犯衝,但是無人膽敢尋他的晦氣。
即使教中弟子都知道張元宗現在形同廢人,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天師是他的情侶,白魔是他的好友,教主更是為他一怒斬了藥王的頭顱,誰又敢招惹他。就在所有人都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還是有人站了出來。
張元宗和巫千雪去伏隱小築品茶,路過三眼泉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青年。這位青年冷冷地看著張元宗,劍在鞘中,劍柄微抬。巫千雪蹙眉道:“此人是藥王唯一的弟子,名叫管文韜,劍法極為高明。”
少陰穀弟子眾多,但稱得上藥王弟子的隻有他一人。管文韜平靜道:“家師不敬教主,以致身首異處,這我認了。他行事有些偏激,你曾斷他雙臂,這我也認了,但作為弟子的,不得不為他討個說法。”
柴月關急急奔近,肅然道:“管文韜,白魔大人所居之地,容不得你放肆。”管文韜麵不改色,歎道:“柴師兄,我師父死了,我沒法找教主報仇,但我總要做些什麼,以慰他泉下之靈。”太一教中傳承眾多,同教卻非同門,也隻有關係匪淺的同輩才以師兄弟相稱。
柴月關聞言麵露驚色,慌忙抬頭四望,見別無他人,暗暗鬆了一口氣,指責道:“文韜你胡說什麼!也不怕教主知道。”管文韜執拗道:“師兄,你別攔我!我知道沒人敢動他,但我不怕!”
柴月關心下暗暗叫苦,張元宗此刻隨便一教中弟子都能殺得了他,可是他若真要有個閃失,他怎麼向白魔大人交代?他是白魔的心腹,自然比旁人知道的多些,張元宗可是教主的兄長,別說殺了他,就是向他出手,隻怕都要承受教主的怒火。
教主盛怒,便會有人沒命,柴月關豈會讓自己的好友為此送命?他毅然擋在管文韜的麵前,堅定道:“你若一意要向張公子動手,那必須先過了我這一關。”管文韜難以置信道:“你怎麼要護他?”
張元宗此時開口道:“柴兄,你不必攔他。他想做什麼,就讓他來吧。”柴月關回頭遲疑道:“可是……”張元宗淡笑道:“你不必擔心,我豈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柴月關猶疑片刻,便讓出道來,守在一旁。
巫千雪清楚他狀況,擔心地握住他的手,張元宗溫和道:“相信我,我不會有事。”巫千雪微微點頭,然後鬆手退到一側。張元宗雲淡風輕地上前幾步,安靜地望著管文韜,淡然道:“你想怎麼做?”
三眼泉旁,伏隱小築外,張元宗和管文韜四目相對,教中弟子迅速圍了過來,明裏暗中有無數雙眼睛盯著這裏,管文韜忽然有些緊張,竭力平複心緒後,認真道:“我要斷了你的雙臂。”白魔不知何時出了伏隱小築,張蘭亭也在某扇窗後望著這邊。
張元宗淡淡道:“你出劍吧。”此言一出,有人擔憂,有人驚訝,有人不解,有人幸災樂禍。管文韜聞言有些發愣,然後舉劍施了一禮,道:“我要出手了。”長劍出鞘,劍吟清越,劍光破空而至,劍意橫貫長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紛紛猜測這一劍的後果。巫千雪手心沁滿了汗水,可她內心不住勸慰自己要相信他。張蘭亭和白魔皆微眯眼睛,不知他到底想幹什麼。管文韜知道這一劍後,自己隻怕也要萬劫不複,但他還是出劍了。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張元宗靜靜地站在那裏,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如春風一般輕柔。長劍斬至三尺之外,張元宗駢指如劍點在劍身之上,管文韜感覺劍指的力道不強不弱,堪堪擋住自己的劍,可是情形並非如傳言那般,張元宗被廢了武功。
張元宗的餘毒並未祛除,但他還是竭力調動了內息,沉寂的毒素頓時活躍起來,開始侵蝕他的經脈,他陡然感受到一陣痛楚。與此同時,管文韜劍上的一絲劍意被他攝入體內,卻如一枚火種掉入薪柴之中。
張元宗體內霎時間奔湧出汪洋一般的劍意,管文韜首當其衝,頓覺無數劍鋒臨身,心中一片冰涼。然而這汪洋般的劍意即刻收斂,凝聚於體內,橫掃奇經八脈,遊走周天竅穴,似是有無數柄劍自斬己身,又似熊熊烈火燎原。
幾個呼吸之後,劍意漸漸歸寧,張元宗淡淡道:“繼續。”管文韜微微有些驚愣,不知道張元宗在弄什麼玄虛。他也不多想,長劍猶似一道白虹,飛刺而出,貫日而去。張元宗如臨風而立的遷客騷人,很是享受落霞孤鶩一般,他伸手兩指夾住劍尖,長劍無法再進一寸。
管文韜劍上的劍意進入張元宗身軀裏的世界,化作第一片雪花,從天空飄落,刹那間,漫天飛雪,銀裝素裹。身體裏的龍門劍意再次狂暴地衝擊周身經脈,龍門劍氣潛行其中,他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冷汗浸濕他的衣衫。
不大會兒,張元宗鬆開了管文韜的劍,沉聲道:“再來。”管文韜愈發不解他的行為,但他並不想武功被廢之人,這也稍稍降低他的愧意。兩劍皆被張元宗輕描淡寫地擋下,第三劍陡然暴起,劍芒吞吐,淩厲異常,大放殺伐之意。
張元宗微微鬆弛了肩膀,那一劍的殺意撲麵而來,他認真而冷靜地等著劍鋒飛來。他忽然負手而立,竟是要以身迎之,長劍直刺而入,管文韜目露驚色,但已然收劍不及,巫千雪陡然傳出一聲驚呼。
突然間無數道龍門劍氣狂暴湧出,環繞著張元宗飛馳,它們鋒芒畢露,純粹澎湃。長劍艱難地刺入龍門劍氣,劍尖將將抵在張元宗胸口的檀中穴。劍意從檀中穴而入,激發全身的劍意共鳴,一起洗滌身軀內的隱晦。
這第三劍引發的劍意非是火,非是雪,而是實實在在的劍。劍氣劍意橫掃四肢百骸,滌蕩五髒六腑,好似無數柄利劍在淩遲他的每一寸血肉。冷汗如雨滂沱,臉色乍紅乍白,張元宗整個身軀都在顫抖。
無數人緊張地費解地望著他,巫千雪淚盈於睫,恨不得立馬上前代之,白魔一臉凝重,諸般思緒紛紛擾擾,張蘭亭身軀繃緊,眼中冰寒一片,陰晴不定。所有人之中,管文韜的感受是最激烈的,他本是來找張元宗討個說法,結果重點早就不在於此。
張元宗猛然一聲長嘯,聲震雲靄,四野皆聞。餘音未盡,他向白魔含笑示意,又以目光安撫巫千雪,最後對管文韜道:“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