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便可見治道教史之難以及《想爾》的重要了。早期道教史的直接資料極少,隻能從對道教有敵意或不了解的一般史籍中去揣摩其情狀,或隻能相信以上各類傳述資料。而這類傳述資料,與天師道早期的實際狀況往往是極不相符的。而曆史的發展,本身又充滿詭譎的異化可能,那原先被它所反對的東西,後來可能竟成了它最明顯的特點與主張,各界均由此來認識它。對於如此複雜的現象,研究者必須進行思想史的還原,而幸好我們也有敦煌出土的《想爾》可以作為還原的基點,否則真不能了解天師道早期的麵貌和思想底蘊了。
這個關鍵處,向來為治道教史者所忽略,故論道教史及《想爾》往往失中。以饒宗頤先生《老子想爾注校證》為例。饒先生功力之深,自堪歎服;但他誤信了那些批評三張男女合氣之術的資料,結果竟把反對握固不瀉以還精補腦的《想爾》,講成讚成容成禦婦人法的固精不泄學說:
第九章《想爾注》雲:“實髓愛精。”按:還精補腦,為長生久視之道,此注屢言之。唐釋法琳《辯正論》:“實髓愛精,仙家之奧旨。”(《廣弘明集》十三)《黃庭·內景經》曰:“閉塞三關握固停”,“三神還精老方壯”,“結精育胞化生身,留胎止精可長生”,其說不一而足。河上公《注》:“固守其精,使無漏泄”(《守道章》第五十九),“愛精重施,髓滿骨堅”(《安民章》第二),“治身,陽精以糞其身”(《檢欲章》第四十六),皆與《想爾》說同。《抱樸子·微旨篇》亦雲:“善其術者,則能卻走馬以補腦。”解走馬為泄精,卻走馬即謂固精而不泄,如是則筋肉堅強,骨髓充盈。欲臻長生不死,於愛精須三致意,此神仙家言,亦天師道之要諦,與《黃庭》之說,正同出一源也。《想爾》當然也強調愛精,但它反對容成之術,亦不以還精補腦為長生之道。據《列仙傳》載,“容成自稱黃帝師,見於周穆王,能善補導之事,取精於玄牝”,《後漢書·方術傳》注又說其“禦婦人之術,謂握固不泄,還精補腦也”,可見其方法大抵是以性交為補益,借固精不泄來補腦。河上公《章句》及《黃庭經》所主張之方法未必即同於容成,但固精不泄並使精能還歸補腦的原理是一樣的。《想爾》對此,實大不以為然。它批評這種采補之法,猶如向人借貸:“黑,太陰中也,於人在腎,精藏之。安如不用為守黑,天下常法式也。知守黑者,道德常在,不從人貸。(貸)必當償之,不如自有也。行《玄女經》、龔子、容成之法,悉欲貸,何人主當貸若者乎?故令不得也。唯有自守,絕心閉念見饒宗頤《老子想爾注校證》第68頁。者,大無極也。”
依此處所說,它的“愛精”方法,重點在於自守。守其精,閉情欲,不隨便亂射,自然精氣充滿,因此它說容成等法“失其所守”;而它則主張:“精結為神,欲令神不死,當結精自守”,“人之精氣滿藏中,若無愛守之者,不肯自然閉心而揣脫之,即大迷矣”,“精結成神,陽氣有餘,務當自愛,閉心絕念,不可驕欺陰也”,“情欲思慮,怒熹惡事,道所不欲,心欲規之,便即製止解散,令如冰見日散汋”。
絕心閉念,並不是說完全不做。如此絕欲,《想爾》也曉得非一般人所能為,隻有極少數“上德之人,誌操堅強”者辦得到。故它所說的愛精自守,隻是教人要“守中和之道”,年輕時“微省,不絕”,老則“年以知命,當名自止”,平時“男當法地似女”,“勿為事先”。這乃是一種有節製不縱欲的性交觀念,重點根本不在於交合時泄不泄精。不止如是,它更指出,單單注意結精仍是不夠的,不修善行,徒講固精不泄,隻是舍本逐末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