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次,他知道,懷裏的人,再也不會睜眼了。
淒厲哀嚎響徹九重宮闕,轉瞬又被震天兵刃聲吞沒。
006
紀承顥傷了頭,足足昏迷了三日,醒後想起一切,又發瘋般衝了出去。
大殿中,丞相梁聞賢身旁站著毫發無傷的梁心悠,她不動聲色,神情寡淡。
紀承顥衝入殿後有一瞬間的怔然,以為梁心悠倒在血泊裏的記憶隻是場噩夢,好半天衝女子擠了個難看的笑,輕喚:“心、心悠。”
“陛下,臣妾在。”
婉轉輕揚的陌生女音,與記憶裏的嗓音截然不同。
那些讓他痛不欲生的場麵,根本不是噩夢!
紀承顥勃然大怒,一字一句:“這是誰!”
梁聞賢深拜下去,伏在地上答:“皇後。”
紀承顥恍然大悟,恨恨道:“好你個梁聞賢!心悠為了朕,連命都舍了,如今你隨便拉了她姐姐,就來做齊國皇後?”
梁相素有鐵血之名,當下麵色不改道:“陛下,皇後梁心悠就在這裏,平亂後已遵陛下旨意,將她從冷宮接了出來。”
“陛下。”皇後淺淺行了個禮,道,“陛下身子帶傷,還請不要動怒。”
像,極像,幾乎像是孿生姊妹,隻有眉宇間的氣質不盡相同。
可就算天下人都認不出來,他卻知道,他的皇後,絕不是眼前人!
紀承顥一把抽出侍衛寶劍,撂在梁聞賢脖子上,雙目赤紅,低聲怒吼:“朕看在梁家是開國功臣的份上,可以饒你大逆之罪!你告訴朕,心悠在哪裏!朕既知她已薨逝,至少要厚葬了她!”
“陛下——!”梁聞賢又行五體投地大禮,堅定道,“亂黨伏誅,天下始平,齊國一定會在陛下的治理下迎來太平盛世,皇後就常伴陛下左右,琴瑟和鳴……這不僅是老臣的心願,亦是全天下百姓的心願!陛下的麵前人就是梁家嫡女,是真正的梁心悠!”
一番話,紀承顥無言以對。
他不光是紀承顥,更是齊帝,是堂堂一國之君,身負黎明生息,天子重任。
不知過了多久,紀承顥麵上似哭似笑,恍惚囁囁:“她……叫什麼名字?”
皇後恭順答:“雨悠,妹妹的名字是梁雨悠。”
007
雨悠,雨悠。
都做了夫妻,卻還不知你的名,我這個當夫君的,當真失格。
紀承顥搖頭苦笑,推了宮人攙扶,步履倉皇離去。
好一個太平盛世,好一個人心所向。
殿中的皇後是誰,他不認識。
如今親口叫他陛下的女人是誰,他也不認識。
記憶裏那個純真無邪的女子,如今除了自己,誰也不願意承認她的存在!
為什麼老天對她如此不公!
“這宮中上上下下全都不記得你,你可會寂寞?可會難過?哈哈哈哈——”
紀承顥身著單衣立在雪裏,仰頭數雪花紛飛,長笑不止,直到眼角再次被燙得濕潤。
宮人戰戰兢兢,裏三層外三層跪了滿地,卻是張公公冒著殺頭的危險,老淚縱橫衝到聖駕麵前,抖著雙手獻來一物:“陛下,陛下,請陛下過目,娘娘她蕙質蘭心,一定懂得陛下的心意,陛下千萬要珍重龍體啊……”
訥訥接過,恍惚展開。
那是一幅出自大家名手,皇帝皇後在冬日親密賞梅的珍貴畫像,好端端的畫像旁,如今卻憑空多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今日子桓帶我看梅花。看子桓笑得那麼開心,我真的好歡喜,希望子恒能永遠這樣快樂,永遠永遠。
畫中人依稀還在身旁鬧著,笑著,雙目水般清澈,而他就從她的眼中,看到自己從不曾有過的幸福笑容。
“……癡兒,癡兒……”
前塵舊事轉瞬間,一眼萬年。
【完】